本文授權公衆号“尼伯龍根工廠”編輯并發表。本來這篇要寫日志,但日志草稿有别的東西,想給一本關于第三帝國末路的書寫個讀書筆記,但也似乎沒辦法寫,就把相關内容寫在這裡吧

導語

人性之深淵不可凝視,在這樣的深淵中,毀滅欲是一個繞不開的人性之惡。暴力,打砸搶這類的行為背後都可以看到毀滅欲的影子。當一個身居高位的人有毀滅欲時,造成的災難可能就更大一些。古羅馬的皇帝尼祿因為一些不可名狀的原因把羅馬城點了,從此遺臭萬年。不過在古代,生産力不發達,相對應的破壞力也不很發達,就算是有人想毀滅世界,也頂多毀了一家一城而已,比如崇祯皇帝上吊之前砍了自己的幾個公主,諸如此類的,也就這樣了。

那麼,到了技術發達的20世紀,如果有人的毀滅欲爆棚,會怎麼樣呢?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末期,納粹黨真的有一個毀滅德國的計劃,被稱為“尼祿法令”。提出這個計劃的人是希特勒,但這樣玉石俱焚同歸于盡的瘋狂念頭根本無法得到執行,再加上納粹敗亡的過于迅速,這樣的“尼祿法令”也就根本沒有實施,隻是淪為了曆史上的瘋人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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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3月20日,希特勒檢閱在勞班立下戰功的希特勒青年團員,這是他最後一次公開露面

“如果我們失敗了,要拉上整個世界給我們陪葬”

關于希特勒的心理,相關的各種研究和不靠譜的說法滿天飛,這裡就不再贅述了。希特勒不止一次地說,“如果戰争失敗了,那麼整個世界都要為我們殉葬”。時間到了1945年,納粹德國的戰敗已經确鑿無疑了,希特勒這個時候開始很嚴肅地考慮“毀滅世界”這樣的事情。當然,那個時候的納粹毀滅不了世界,能毀滅的也就隻有盟軍蘇軍的戰俘,全德國的軍隊和民衆,當然還有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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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元旦,納粹德國試圖在“底闆行動”中用空襲扭轉戰局,但未能如願。元旦當天的挫敗預示着這一年的流年不利。關于底闆行動,本公衆号2018年元旦發過文章《底闆行動:二戰德國空軍的絕唱(附尼伯龍根工廠新年賀詞)》

所以在1945年初,希特勒開始有計劃地毀掉他能毀掉的一切了。2月,宣傳部長戈培爾鼓動希特勒廢除《日内瓦公約》,在戈培爾看來,德國之所以淪為現在的田地,都是因為士兵作戰不勇敢。如果士兵們知道他們在淪為戰俘後将得不到任何的保護(戰俘受《日内瓦公約》的保護),他們就會更勇敢地與敵人戰鬥。不過,戈培爾瘋了,元首身邊的将軍和一衆納粹高官還沒完全瘋掉,在這些人的全力勸說下,戈培爾和元首最終沒有走向“自絕于世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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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戈培爾和希特勒看來,德軍的投降是因為“對戰俘太好了”

《尼祿法令》

《尼祿法令》的核心内容是徹底地破壞德國的工業基礎設施,包括交通,電力,水管系統等。猛一看,這似乎就是焦土政策的延續。德軍在1943年逐步從蘇聯撤退時就在實行這樣的焦土政策,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了避免資源被敵人所用,減緩蘇聯紅軍追擊的速度。這樣的焦土政策在軍事上是有意義的,所以也就得到了德軍的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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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冬,德軍用這種“枕木破壞車”來系統地破壞烏克蘭地區的鐵路,相關内容請參閱本公衆号《鐵流:二戰德軍裝甲部隊的鐵路運輸小考證》

到了1944年8月,盟軍兵臨巴黎城下。希特勒決心炸毀巴黎,“讓盟軍隻能得到巴黎的廢墟”。德軍城防司令肖爾蒂茨将軍接到了命令,在巴黎的各大曆史建築和紀念碑上安放炸藥。摧毀曆史文物在軍事上毫無意義,這純粹隻是希特勒“我不好過,别人也别想好過”的毀滅欲發作而已。最終,肖爾蒂茨将軍決定留下巴黎,向盟軍投降。因為這個舉動,他被納粹德國缺席判處死刑,但也被稱為“巴黎的守護者”而在戰後的法國聲名遠揚。事實上,肖爾蒂茨在東線作戰時執行焦土政策相當無情和徹底,“巴黎的守護者”并非對所有的地方都一視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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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署投降書的巴黎城防司令肖爾蒂茨将軍

從毀滅東線的村莊到毀滅巴黎,變化的不僅是焦土政策的内容,更重要的是心理的變化。基于務實的冷酷讓位于單純的毀滅欲,這也就是“毀滅巴黎”的命令不能被徹底執行的原因。如果硬要說“毀滅巴黎”有一絲理性成分在,那就是這裡過去不是德國人繁衍生息的地方,摧毀這裡對德國人而言,并沒什麼物質上的損失。
但是到了1945年3月,希特勒簽署的《尼祿法令》是根本不想給德國人留活路了。關于這一點,希特勒在一些私人談話中流露過他為什麼如此憎惡德國人,希特勒說:“如果戰争失敗,德意志民族也将滅亡。沒有必要為這個民族維持最原始的生存基礎,恰恰相反,最好我們親自動手把這些基礎毀滅掉,因為這個民族将被證明是最軟弱的民族。”
也是在1945年3月,希特勒同參謀總長古德裡安将軍的争吵中,還惡狠狠地說:“我這一生都在為德國人民而苦苦奮鬥”。那麼,希特勒到底愛不愛德國人呢?他自己當然不可能給口頭答案,但在曆史中,他用尼祿法令回答了這個問題。
1945年3月18日,納粹軍備部長阿爾伯特·施佩爾抵達元首地堡,參加夜間戰局研讨會。他帶來了一篇3天前就寫好的備忘錄,準備呈送希特勒,備忘錄上寫着這樣的内容——
“預計在6到8周内,德國經濟将無可避免地總崩潰。到了那時,戰争也就結束了......人民在這場戰争中已經履行了義務,并且在遠比以往任何一場戰争都要艱苦的條件下完成了任務”,施佩爾寫道,“我們有義務将所有能夠保障人民在遙遠将來重建德國的條件留給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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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德國軍備部長施佩爾(圖右)在1942年的一張照片

希特勒看完這個備忘錄之後一言不發,随後就簽署了前文中提到的《尼祿法令》。這樣的命令被立即下達到了國防軍指揮部,又從那裡被傳達給前線和後方所有能聯系上的指揮官。在當時,極少數狂熱的納粹分子試圖認真地執行這樣的命令,但絕大多數官員都對這條命令視若無睹。如果關系到生存的基礎設施都要沒有了,他們自己的生存就要受到嚴重的威脅。畢竟,絕大多數德國人,包括絕大多數曾經忠于元首的人,并不想為希特勒殉葬。

施佩爾的努力

施佩爾在得知《尼祿法令》的内容之後,認定了這将“給德國人民判死刑”,于是施佩爾盡自己一切所能派助手往返于柏林和前線,告訴當地官員一些工廠和基礎設施對德軍的調動和戰鬥至關重要,不要摧毀。到了3月27日晚間,施佩爾接到了觐見希特勒的命令,他遭到了希特勒的質問,後者懷疑施佩爾的忠誠,并威脅他“如果不執行尼祿法令,将以叛國罪論處”。施佩爾面對希特勒咄咄逼人的盤問,首先說自己絕對忠于元首,而且自己決不相信戰争已經失敗了,僅僅是這樣的表态就已經讓希特勒感動到不行了。于是施佩爾趁熱打鐵,要求希特勒将尼祿法令的監督權授予自己,希特勒也答應了。
于是,施佩爾用這樣的權利在德國境内奔走呼号,全力地阻止尼祿法令實施。當時,德軍B集團軍群被包圍在魯爾工業區,這是德國最大的工業區了。施佩爾要求集團軍群司令莫德爾元帥在戰鬥時遠離工廠。施佩爾重新起草了一份破壞命令,争取使工業設施處于癱瘓狀态而不是全面破壞。不僅如此,他在1945年4月發表的演說中,禁止繼續進行破壞,并号召武裝部隊槍斃所有違背這項命令的人。有了這些強制措施,德國的工業設施和基本生活設施終于得以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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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察時在門口坐下休息的納粹軍備部長施佩爾

在做所有這些事情的過程中,施佩爾愈發覺得希特勒不可理喻的瘋狂會随時爆發,屆時一切将不可收拾。于是他萌發了刺殺希特勒的念頭。當時希特勒已經住進了柏林的元首地堡,施佩爾的計劃是從地堡的通風口向裡灌毒氣或者投放揮發性毒藥,殺死地堡内包括希特勒在内的所有人。但是,希特勒在經曆了720謀殺案之後變得風聲鶴唳,對任何可能的危險都謹小慎微。地堡的通風口遠離地面,這種情況下,刺殺希特勒的想法也就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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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地堡,那個帶尖頂的建築側面就是地堡的通風口

不過到了這個時候,施佩爾并不需要多大的努力就可以阻止希特勒的尼祿法案。如前所述,稍有理智的德國人并不想要追随元首去瓦爾哈拉,保證戰後的最基本生活條件這件事情對于他們而言是非常自然的事情。除此之外,1945年3到4月間,盟軍和蘇軍進攻迅速,納粹德國很快土崩瓦解。就算是有人想要破壞什麼,在這種情況下也不會有足夠的時間。

1945年4月20日,施佩爾作為納粹的高官出席了希特勒最後的一個生日聚會,兩天後,希特勒決定留守柏林直到自殺。4月24日,施佩爾來到柏林同希特勒做最後的告别。在同希特勒的談話中,施佩爾坦言自己并沒有遵照尼祿法令毀滅德國,而希特勒也沒有處死他。到了這個時候,談論“毀滅德國”遠不如“元首必須留在柏林”或者“施泰納去了哪裡”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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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帝國的毀滅》當中的希特勒(前)和施佩爾(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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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5月向盟軍投降時的施佩爾(左),希特勒的繼承人、新任德國元首鄧尼茨海軍元帥(中),德軍最高統帥部作戰局局長約德爾大将(右)。

1945年4月30日,希特勒自殺。7天後,德軍無條件投降。希特勒那個在瀕臨滅亡時提出的尼祿法令,就這樣化作了曆史的雲煙。有些曆史著作說,納粹德國的曆史對人類是一個警示,它告訴後人,人類曾經那麼殘忍。
但是人類的可悲之處在于,人性的深淵一直都在。所謂太陽之下無新事,諸如納粹這樣的思想和行為,在後世反複的上演,有些甚至比《尼祿法令》還要喪心病狂。看起來,人類不但曾經那麼殘忍,大約還将一直殘忍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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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網上一些“野生國師”所發的這種瘋狂言論,實在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