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許多老片、冷門片被挖墳。
因為它們某程度上都“神預言”了當下種種魔幻。
但最“神”的,至今沒被挖出來。
Sir敢說,就目前電影與現實的匹配程度,它是最高沒有之一。
不僅因為劇情擊穿現實。
更“神”的是。
它竟然早早預言了那些埋藏在荒誕之下,離奇的腐壞,與必然的閃光。
《傳染病》
Contagion
Sir先說一個突發新聞。
今天淩晨的熱搜:
#武漢連夜開辟三個方艙醫院#
2月4日,立春。
武漢把洪山體育館、武漢客廳、武漢國際會展中心,連夜改造成臨時醫院。
用來收治“新冠”病毒感染的輕症患者,與時間賽跑,拼盡全力拉住确診數據的缰繩。
瞬間群情激昂,感歎“中國速度”。
但坦白說,Sir看到新聞時心裡隻想着——
為何不再早一點!
《傳染病》中早就出現了這一幕:
這就是它的神奇之處。
微博上每一次滾動的熱搜,幾乎都像是電影在跨越時空。
但其實在上映之初,《傳染病》并不能算是佳作。
2011年好萊塢群星拼盤戲。
豆瓣6.7,被質疑口水淹沒。
好萊塢才子導演,史蒂文·索德伯格的失手之作。
被質疑浪費了瑪利亞·歌蒂娅、馬特·達蒙、凱特·溫特萊斯、裘德·洛、格溫妮絲·帕特洛等“天神卡司”。
還有不少人說,它劇情太過科幻,不真實。
結果?
九年後,網友實名評論,我們錯怪了。
導演明明就是在拍“紀錄片”。
“爛片”記錄、吻合“新冠疫情”的進行時。
哭笑不得?
不。
Sir今天重新梳理它,不是為翻案。
而是,在電影與現實重疊的投射中,尋找真相。
在被迫停下腳步時,看一眼那些曾經被匆匆前行的我們,忽略掉的“灰塵”。
時代一粒灰,落在個人頭上,就是一座山。
——武漢作家方方
01
口罩背後
第一個讓Sir震驚并心酸的畫面:
亞洲貧困鄉村的一個小女孩。
驚恐的眼神下,是她家用花布自制的“口罩”。
聊勝于無。
但我們都已經知道,它防護性并不強,病毒微粒依然有機會穿透。
更何況,這塊花布想必不會隔三四個小時就廢棄。
知道又怎樣?
這些“口罩”還是出現了——
貧富差距、信息鴻溝、渠道壟斷……
所有這一切都不需要打出字幕、借助旁白說出來。
一個口罩,就是健康與患病,甚至生與死的壁壘。
這個鏡頭神不神?
蝴蝶效應,山呼海嘯。
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從頭捋。
中國香港。
一男子面帶病容,穿過活禽海鮮市場。
神情恍惚下,死于車禍。
3日後。
這名男子的女友,被發現死于一輛開往廣東汕頭的大巴車上。
同一時間,高級行政管理人貝絲從香港出差回到美國,突發疾病,搶救無效死亡。
死者生前疑似感染流感,發病時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次日,她的兒子死于同樣症狀。
連串死亡,飛快蔓延。
美國、英國、日本等多地,開始不斷有人死于一種未知病毒。
起初症狀包括咳嗽,發熱,吞咽困難,類似普通感冒。
不出幾日,胸悶、無力、呼吸困難,直到停止呼吸……
這是怎樣一種病毒?
人類對它知之甚少。
隻知道,這種病毒含有蝙蝠和豬的基因序列。
野生動物到人的跨越,小概率的偶然成為大規模傳播的必然。
該病毒僅通過表面介質便可傳播,門把手、飲水機、電梯按鈕,都是危險區域。
更可怕是。
針對這種病毒,沒有治療方法,沒有特效藥物,沒有疫苗。
且病毒随時在進化。
它了解人類細胞的速度,比人類了解它的速度,快太多太多。
快到徹底改變了人們的正常生活,逐步走向失控——
醫院裡,擠滿了疑似病患。
到處都是排不上隊、迫切想知道自己是否被感染的人。
超市裡,有序貨品被狂躁的市民搬運一空。
藥店裡,每天定額發放藥品,因買不上藥造成哄搶,進而引發暴亂。
街道上,垃圾胡亂堆放,店面被打砸搶燒。
大量屍體被就地填埋,醫院的裝屍袋甚至供不應求。
誇張嗎?
放在以前,Sir也覺得誇張。
放在今天,腦海出現這樣的畫面,隻需刷5分鐘微博。
據悉,這種病毒的RO平均數被定為2。
什麼概念?
RO平均數(病毒的傳播速率),即某個患者将疾病傳染給其他人的平均數。
這個數值如果小于1,病毒會自己消亡;大于1,則病毒會傳播。
可這一數據,并未對外公布。
市民不知道它的傳播速率,它的緻死率。
他們隻知道,抵禦病毒最好的方法是遠離人群、勤洗手、不出門。
無知在蠶食每個人的安全感。
貝絲去世後,她的丈夫托馬斯(馬特·達蒙 飾)經過醫院隔離觀察後出院,在家自我隔離。
他戰戰兢兢。
就連女兒的男友上門探望,都不敢開門。
亂象叢生中,無知帶來恐慌,而恐慌會成為比疫情更棘手的猛獸。
如果僅僅展示恐慌後的地獄場面,Sir不會推薦。
說得不客氣,它與喪屍片本質上又有何區别?
對于觀影者來說,隻是一種感官刺激,腎上腺素瞬間的爆棚。
爽,但膚淺。
能夠拍出《永不妥協》《毒品網絡》的索德伯格,其實沒有丢掉“初心”。
在2011年,他展示的“荒唐”隻是表面。
實則他要借機讨論的是:
民衆生命安全和社會穩定,孰輕孰重?
更進一步。
疫情對于絕大多數人是滅頂之災,但對于極少數一撮人,會不會反而是掌控話語權,彎道超車的絕佳機會?
……
到這裡,你可能已經不敢往下想。
但它的“預言”,才剛剛完成熱身。
02
“連翹”背後
電影借助一場疫情,将鏡頭對準社會中存在的差異與不公。
瘟疫面前,人類的免疫系統固然不夠完善。
災難面前,社會的免疫系統同樣漏洞百出。
有人以權謀私。
災難面前,更别說什麼人人平等。
随着感染人數上升,美國政府下令封鎖疫區,設置路障,限制疫區民衆出行。
同樣是返鄉,一名在芝加哥度假的華盛頓官員卻可以乘專機返程,一路綠色通道,被即将關閉的機場放行。
有人發“國難财”。
裘德·洛飾演的艾倫,是個小有名氣的博主,他相信服用一種叫連翹的草藥,可以防治病毒。
于是,他一邊散布這種言論,釀成民衆暴力搶藥的悲劇;
一邊與藥廠合作,名利雙收。
連翹是什麼?
Sir幫你們百度了一波——
諷刺的是,艾倫信奉的陰謀論并非無中生有。
随着疫苗研制不斷失敗,疾控中心明知病毒傳播極快,沒有特效藥,卻又怕引起民衆恐慌,有意隐瞞。
艾倫這類人才得以有縫隙可鑽。
最後,即便艾倫的騙局被識破,他依然能靠背後利益集團的财力,全身而退。
一個人死了
另一人靠賣棺材掙錢
細思極恐。
一場瘟疫,像個放大鏡,放大了社會中種種已知的弊病,和未知的隐患。
直到病毒在全球爆發,人們才真正開始反思,如何走到了這步田地。
事已至此。
何以至此?
讓我們回到影片的開頭——
托馬斯的妻兒接連死去,在這種病毒進入大衆的視線之初。
新聞怎麼寫?
堂而皇之:
我們從北京方面得到消息,在香港爆發的疾病被遏制了。
被誰遏制的?
世界衛生組織派出流行病學家雷諾拉(瑪麗昂·歌迪亞 飾),前往香港調查病毒源頭。
她其實早就推斷病毒起源自香港。
但沒法說,因為當局強勢否決。
你的這些猜測沒有足夠的證據
不能随便發表聲明
疾控中心的艾琳醫生(凱特·溫斯萊特 飾)經過調研,認為這是一種通過呼吸感染的病毒。
得知這一消息的衛生部人員,最關心的問題是:
公衆會作何反應?
這是謹慎嗎?
不,隻是擔心民衆恐慌會影響年度最大的購物周活動。
我們現在甚至不能告訴公衆
他們應該害怕的東西是什麼
疾控中心的負責人米切爾面對媒體,提到死亡人數始終閃爍其詞。
因為有H1N1的前車之鑒,他怕這次也被扣上“反應過度”的帽子。
後面的故事,在座各位都能猜到了:
政府官員拒絕告知真相,隐瞞疫情。
直到感染人群死亡率上升到30%,RO指數高達4。
病毒傳播開來,死亡人數倍速增長。
失控後,才不得不報。
說到底,我們為什麼會覺得這些預言很“神”?
因為太多現實被所謂的“日常”掩蓋。
生活一旦脫軌,我們才發現——
原來,人性裡有些善惡真的可以被如此粗糙地劃分;
原來,平常高效運行的各種機制真的會頃刻倒塌;
原來,許多人辛苦經營的生活真的可以瞬間被貶為塵埃……
但。
Sir仍不得不說。
當信息爆炸,現實魔幻,我們更不能放棄曾經的堅守。
“預言”對我們的意義,不應附和它的絕望。
而是笃定内心的信念。
03
蝙蝠背後
如果說前兩個part似曾相識,全部被電影劇情“卡位”。
最後一部分,于我們,是警惕。
Sir真的希望它不要發生,被圈死在電影的光影區域裡。
不要越界,不要泛濫,不要成真。
說什麼?
不要讓疫情成為拉低文明社會道德底線的下行台階。
不要讓疫情成為新一輪收割公衆信任和基本人權的鐮刀。
疫情的拐點出現了,疫苗還是被單純無畏的科學家冒着生命危險研究出來了。
這個時候,一個虛構的政府行為“滑稽”地出現了。
在疫苗數量有限情況下,通過什麼方式篩選接種的人?
搖号。
當然了,搖号隻針對普通人。
大藥廠高管、政商名流早已優先得到配額。
反觀香港偏遠地區,老人和孩子們被排在領取疫苗名單的末位,似乎已經被社會遺忘。
為了拯救這些老弱病殘,雷諾拉的同事不惜綁架她,索要疫苗。
上面提到的小女孩戴“口罩”畫面,就出現在這個情節裡。
最後,疾控中心交出一批假疫苗,根本不顧接種者的死活。
雷諾拉得知真相後,一語不發,面露絕望。
對,病毒沒有讓她絕望。
讓她絕望的,是跟她一樣生而為人的“同胞”。
從此,她會懷疑初心,懷疑人性嗎?
電影不再交代。
災難帶走無數人的生命。
而在這片亟待重建的土地上,人心的疫情還在持續……
索德伯格曾經在《永不妥協》借茱莉亞·羅伯茨扮演的維權女子說:
We'll figure it out. I admit I don't know shit about shit... but I know the difference between right and wrong!
我們會找到辦法的。我承認我屁都不懂,但我懂得孰對孰錯。
是的,電影将希望寄托在“屁都不懂”卻尚存良知的普通人身上。
與貪婪、唯利是圖的奸商、公權勢力形成鮮明對比。
在這場人類對抗病毒的戰役中,甚至沒有某個力挽狂瀾的英雄人物出現。
隻有一個個英雄式的普通人。
但普通人能做什麼?
不必妄自菲薄。
堅守本分,各自為戰。
那個唯一一個對病毒有抗體的普通市民托馬斯,主動要求用自己的血清做實驗;
那個發現自己被感染的醫生,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告知所有自己接觸過的人,防止病毒擴散;
那個用自己的身體做試驗、成功研制出疫苗的科研人員,甚至連上台發言都不肯,在電腦前繼續自己的研究;
甚至那個曾犯過錯的疾控中心主管,把自己的注射份額贈給了清潔工老友的兒子。
無數個普通人存在,彙成這片荒蕪土地上的熱流。
這一副飽含熱淚鮮血的“群像圖”,是Sir最希望看到的“預言”:
曆史進程中的無數災難面前,平民的覺悟和團結就是最後一垛堅不可摧的堤防。
該說說,全片最厲害的“預言”了。
這個伏筆,當初很多人不以為然。
曾有評論不滿結尾處理,将病毒的根源又歸到中國人亂吃東西上。
瘟疫的根源究竟是什麼?
隻是野味?
沒那麼簡單。
讓我們揭曉病毒傳播鍊條的最初節點:
大工廠的伐木車砍伐樹木,一隻染了病的蝙蝠飛進了養豬場,豬接觸到蝙蝠的排洩物,後被宰殺,準備做成菜品……
接觸過生豬的廚師,随便在圍裙上蹭了蹭,便和貝絲握手……
一場瘟疫的爆發,看似由無數個偶然事件促成。
而那個偶然背後的必然又是什麼?
一個細節極容易被忽略。
注意看,那輛伐木車上的标志——
AIMM。
眼熟嗎?
讓我們再把鏡頭倒回這個故事的最初。
在美國明尼蘇達州、英國倫敦、日本東京等各地,不知名的病毒爆發。
最初幾個感染者身上,有個共性。
他們都接觸過一本文件,翻開文件赫然可見——
AIMM,是美國一家大型集團。
這才是《傳染病》揭開最恐怖的一條隐形食物鍊:
财閥集團麾下大工廠的機器開進叢林,利用廉價勞動力賺取暴利。
伐木産生的蝴蝶效應震蕩全球,逐利階層所釀惡果卻需全球的普通平民埋單。
積貧積弱者,連活的權利都沒有?
在這條食物鍊中,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證,卑劣卻并非卑劣者的墓志銘。
但這就是現實。
最後,Sir想回到剛開始那個問題:
民衆生命安全和社會穩定,哪個更重?
無論是刷老片,還是刷微博。
今天的我們,大概都能感覺到問題的答案。
但Sir還是想分享一段話。
出自“經濟學之父”亞當·斯密。
他曾寫出過被無數商人奉為“聖經”的《國富論》,但他也同樣著有《道德情操論》。
後者當中有這樣一句:
如果一個社會的發展成果不能充分流到大衆手中
那麼它在道義上将是不得人心的
而且是風險的
因為它注定要威脅到社會的穩定
電影隻是電影,電影又不是電影。
以此為戒,反觀自省。
我們終會回到正軌。
但這正軌,跟我們想象中的正軌,還差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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