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前看李安的《卧虎藏龍》，以為俞、李二人是什麼仙風道骨的故事。後來發現，這原說的是人性和欲望。
每個人一開始都覺得自己的人生有很多選擇，最後才發現，其實沒得選。
影片開頭，俞秀蓮跟閉關後下山的李慕白見面，倆人那套樸素俠氣的江湖禮數蒙了多少人的眼睛。其實在人性、欲望面前，哪有什麼高人。
俞秀蓮出場，入鏡的是身後對聯裡的“禮樂”二字。筆者不大同意用封建禮教去概括上古的東西。
俞秀蓮遵從禮數，即使她的性格裡有過于含蓄，克己的東西，但并不能說她是什麼禮教的枷鎖。隻能說俞小姐是樸素的。因為她并不太能确定李慕白的真實想法。她也沒有安全感。
但是李慕白就複雜多了。
李慕白下山來找俞秀蓮，說自己在山上頓悟并不順利。他沒有感到快樂，隻覺得苦悶寂寥。其實就是耐不住寂寞。
李慕白想把青冥劍送給貝勒爺，退隐江湖，跟俞秀蓮過上“人的日子”。但是請注意，此時李慕白說師父江南鶴的仇還有報自己就萌生了想退隐的想法，有點對不起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的飲恨。
到青冥劍引出玉嬌龍，李慕白反而窮追不舍，打臉的速度比青冥劍還快。
有意思的是，玉嬌龍來歸還青冥劍，李慕白一度在攪混水。畢竟，閨閣中的大小姐，不僅武學天賦異于常人（甚至比俞秀蓮更出衆），能文能武，還透着一股不被馴服的勁兒。這完全激發了李慕白作為男人的征服欲。
如果隻是單純的欣賞，遠觀就行了。又何必纏着不放。
這些當然瞞不過俞秀蓮的眼睛。所以她那晚在庭院中跟李慕白的對話就很有意思：
李慕白說，偷劍的這位玉小姐天賦很好，但是對武學的理解不是正道，想收她為徒，怕她日後欠調教變成一條江湖上的毒龍。
俞秀蓮馬上說，她來還劍，這個事情就了結了。言下之意：你在多管閑事。為了說服李慕白，俞小姐拿出論據，
玉小姐馬上就要嫁人了。你們武當收女弟子嗎？就算你們武當收女子，她的丈夫當朝的翰林也不會同意的。
俞小姐隻差戳破李慕白的底褲了。哪知道李慕白還是不依不饒，說秀蓮，耐心點吧。
分明是李慕白覺得自己還有得選。看中了玉嬌龍，但又不确定能收服這條龍，所以還吊着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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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嬌龍 卧虎藏龍一角
二
玉嬌龍就可愛多了。
年少認道上老狐狸為師，學習武當功夫。老狐狸給了她一個江湖的夢（結合全劇得出一個教訓，别跟小孩子亂說故事，單純的人較真起來很可怕..）
玉嬌龍在大漠遇到羅小虎，羅小虎給了她一個自由的天地和星星的故事。但是小虎太單純，他告訴她，現在還不能給她一份真正的自由。因為你那官差的爹會找我麻煩。
玉嬌龍知道自己的爹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像貝勒爺對她那九門提督的父親說的，别太勢利眼，兩隻眼睛直勾勾盯着京城裡的達官貴人。留意下江湖的人脈。
如果說，有天 玉嬌龍發現自己可以打敗老師碧眼狐狸，她開始害怕，她說看不到天地的邊。
那麼在王府裡的生活，玉嬌龍很快就能看見天地的邊——嫁給朝廷命官家的傻兒子，過着憋死人的生活。
玉嬌龍的精神信仰，隻剩下江湖這個夢了。她以為江湖就是自由。哪裡知道江湖比自己幻想的油膩多了。
玉嬌龍當初偷青冥劍并不是出于好奇和調皮。她有跟俞秀蓮賭氣的成分——你們這些江湖老手以為我玉嬌龍是個傻白甜，那我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麼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但是，偷劍未必隻是她賭氣想證明自己的行為。這和她的江湖計劃不無關系。
因為，玉嬌龍逃婚是一定會發生的。無論羅小虎有沒有出現。
這時候，她還是以為自己有得選。即使是家、羅小虎這兩條路都走不通的情況下，她以為江湖就是解脫。
玉嬌龍在江湖上打遍天下無敵手，體驗了一把“無敵，是多麼地寂寞”。可江湖是什麼地方，用李連傑的話說：人成名後在江湖上，要夾着尾巴做人。這絕不是玉嬌龍的風格。她真以為出來混靠的是一身正氣。
可天下之大，真沒有小龍的一席容身之處的時候，她跑去找俞秀蓮。這時候的俞秀蓮正渴望着李慕白兌現承諾。倆人好不容易有點進展——這夜，李慕白要歇在俞秀蓮的镖局裡。
玉嬌龍卻出現了。這單純的姑娘不知道自己破壞了人家的好事。或者，她根本不在意這些，她來，還是為了青冥劍。
本來委屈巴巴的白兔子人設還裝得好好的。一聽他們把羅小虎安置在武當山，玉嬌龍當場就翻臉了。
一方面，玉嬌龍要的是自由，是不準有任何人幹涉她。她無法接受被人擺布的可能。
一方面，她不喜歡武當山，自然少不了老師碧眼狐狸給自己灌輸的偏見（嚴格意義上說，未必是偏見）。也就是說，玉嬌龍聽過江湖美好的一面，也對道上的虛僞與淫邪略知一二。
于是就有了俞秀蓮和玉嬌龍第二回交手，這次就拼命多了。玉嬌龍被逼到崩潰的邊緣，她說“從此認劍不認人”。這家夥，骨子裡也是不相信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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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李慕白哪裡肯放過趁虛而入的機會。倆人在竹林裡的交手，和玉嬌龍在大漠裡遇到羅小虎那場馬背上的較勁如出一轍——完全是打情罵俏。
有挑逗，有欲望，有壓制，又有嬉戲。這場竹林戲裡，李慕白一開始依然是收徒的人設，當日古寺對你留有餘地，是要見你的本心。玉嬌龍一句話怼了：
你們這些老江湖怎麼見得到本心？
李慕白繼續套路她，卻被玉嬌龍一句話撕破：你們武當根本就是酒館娼寮，我不稀罕。玉嬌龍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她要的是幹淨、體面的尊嚴生活。絕不是委身他人的扭捏生活。
李慕白聽後連人設都懶得演了，他幹脆扔掉青冥劍。哪裡知道玉嬌龍不用思考，果斷跳崖追“劍”。
三
碧眼狐狸見識過江湖人士的各種道貌岸然。她對李慕白說，你師父太小看女人，入了房惟也不把功夫傳給我。
這麼夾帶隐私的話，碧眼狐狸主要還是透露，你們師徒倆人裝什麼清風，還不都是懷揣一顆色心。
可惜這碧眼狐狸天生資質不夠，她依圖，玉嬌龍依字練習偷來的武當心決。玉嬌龍卻可以擊敗她，于是她恨透了玉嬌龍，覺得一個孩子就有這種心機。别忘了玉嬌龍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能文能武，她擁有的資源絕不是碧眼狐狸這種野路子能接觸到的。
所以碧眼狐狸性格偏激很正常。因為老天爺不賞飯給她吃。連自學這種事情，玉嬌龍可以無師自通，自己隻能靠偷，況且偷都偷來了，她還隻學了個皮毛。
她把這種信息、渠道落差的“恨”發洩在玉嬌龍身上。學不到就弄死她。隻是連帶傷及無辜，要了李慕白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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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白臨終前，才知道自己沒得選。如果當初不趟渾水，不貪玉嬌龍這杯酒，現在已經跟俞秀蓮體會到了人間煙火。
盡管他死前說了一段很羅曼蒂克的情話：
我浪費了我的生命。我想用這種語氣對你說：我一直愛你。我甯願在你身邊徘徊，做七天的野鬼，跟着你，即使到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不會讓我成為一個永遠迷失的孤魂。
但也不過是生命到了盡頭，沒得選了，他才發現原來俞秀蓮對于他是真實的。
玉嬌龍也是這樣。她以為她有得選，最後發現當初小虎給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可那時候她還沒有見識過真正的江湖。
她争取過，努力過，最後發現到哪裡都逃不出别人的欲望和設計。等她明白什麼是小心，什麼是謹慎的時候，已經無路可走。
她說，小虎許個願吧。小虎說，一起回新疆。玉嬌龍縱身躍下懸崖，帶着他的夢，去了。
《卧虎藏龍》有點公路片的路子。它是個悲劇，帶走的是無數個幻滅的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