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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生命中稍縱即逝的美好,容貌也許可以用相片來儲存,青春也許可以用文字和朋友來記憶,愛情也許可以用孩子來延續,但是氣味,需要如何去留存?比如母親懷抱,愛人的體香,離别時雨水的氣息,又或是故鄉的味道.....氣味是通向人類記憶之門,但它又如此撲朔而飄忽,科學研究發現氣味能夠喚醒人們的深層次的記憶和感知,“陳封已久的往事可能在某天被一種細微的味道所喚醒,而和聽覺和視覺相比,嗅覺也顯得更加微妙私秘。聽覺和視覺更像是一種公共資源,而嗅覺完全屬于你個人,代表着黑暗,親密和無距。”


16世紀的意大利人毛裡蒂烏斯·弗朗吉帕尼,偶然發現香料可以溶解在酒精裡。通過把嗅粉同酒精混合,并因而使其香味轉到揮發性液體中的方法,使香味從物質中脫離出來,變得生氣勃勃。正如帕·聚德斯在《香水,一個殺人犯的故事》中提到的:“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成就。它(香水)完全可以同人類最偉大的成就,比如文字與幾何學相提并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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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10月,35歲的德國人聚斯金德完成了他的第一本小說《香水,一個殺人犯的故事》,立即轟動德語文壇,并被譯成20餘種文字。《香水》是德國有史以來最暢銷的小說,在全世界銷量達1500萬冊。21年後,小說終于被搬上銀幕,與更多的觀衆見面。

《香水,一個殺人犯的故事》講述的是一個生活在18世紀法國的怪才,他木讷專注,對于人世間的道德和倫理全無概念,卻有着異常靈敏的嗅覺,為了留住少女清甜芬芳的體香,不惜殺掉十三個純潔而美貌的處女,不惜接受被鐵錘當衆敲碎所有關節的酷刑,終于配制出了那瓶絕世無雙令人瘋狂跪拜的少女之香,隻要輕輕在手帕上灑上一滴,遠遠近近的人們就開始歡呼尖叫,跪倒在地如同朝拜神靈。


這就是格雷諾,母親是個菜市場中賣魚的女人,前面有5個嬰孩一出生就夭折了,到了格雷諾,她也不抱希望,任憑他躺在肮髒腐臭的魚頭和血腥的内髒垃圾堆上自生自滅。格雷諾的哭聲喚來了人們的關注,母親卻因此被送上了絞刑架。格雷諾在孤兒院長到十三歲後,被賣到做皮具工廠當苦役,在繁重而惡臭的工作環境中,格雷諾日複一日默默忍受。他知道自己對氣味非常敏感,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種天賦對他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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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跟着皮具老闆去城裡送貨,遇到了一個賣黃杏子的女孩子,格雷諾二十多年在惡臭和污濁中苦苦煎熬,聞盡了各種各樣的惡臭,但這一次他的嗅覺卻被初戀般的迷人氣味喚醒。格雷諾如癡如醉地呼吸着,跟蹤着女孩回到她簡陋的住處,他躲在女孩的身後忘情地輕嗅她的頸項,女孩驚吓之中奮力反抗,格雷諾一把堵住了女孩的鼻子和嘴巴,沒有想到用力過猛就此失手把女孩給殺死了。


看着女孩子一動不動地倒在自己面前,格雷諾從驚吓中慢慢清醒過來,現在他可以盡情地呼吸她了,再也不用擔心她逃脫或是拒絕....但是不久格雷諾發覺女孩香甜的體味開始消散,他惶恐地用手在女孩漸漸失去溫度的肌膚上不斷摩搓,但無論格雷諾怎樣的抽動着鼻子,怎樣的用手捧起那一縷縷的媚人的清香,那氣味還是淡了遠了。女孩的身體如同一朵小花在自己的手中枯萎,那迷人的體香終于也消逝殆盡。


女孩的死并沒有刺痛格雷諾,但女孩的氣味的消失卻讓格雷諾幾近瘋癫,那是他從混沌而險惡的命運中的重大覺醒,過去他隻是個孤兒,是個奴隸,是個從未被當作人的牲口,但現在他有了對美的渴望,哪怕這渴望不是單單對女人,而是對美好氣味的無限向往。


無論是電影還是原則,都沒有刻意去粉飾格雷諾的行為,他本來就是個孤僻的怪人,思考方式超出了世俗能夠接納和理解的範疇,他對于現實生活一竅不通,活着的唯一享受就是辨認氣味的千差萬别。在原作品中,作者妙筆生花,文筆強勁,我至今都記得那排山倒海般的對氣味的描述,讓人又是驚歎又是佩服。格雷諾是個怪人,也是個奇才,對于氣味有天賦的人,就好像天生骨骼清奇的舞者,上帝給予他們超越凡人的禀賦,他們即便沒有得到正規的訓練,隻要機緣巧合遇到名師稍加指點,他們就會釋放出天才的光芒。


黃杏女孩的死在格雷諾的心中埋下一顆痛苦的種子,他總是在夢中見到她,總是記得她溫熱的肩膀,還有脖子和胸口那些若有若無的起伏,她的嘴唇均勻圓潤,她的眼睛帶着驚恐....可是那迷人的氣味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氣味是一切事物的靈魂,上萬朵玫瑰隻能提煉出一個盎司的香精,玫瑰的靈魂盡在其中,對人也是一樣的道理,氣味是格雷諾對生命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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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卑賤的生命從此有了目标,他要尋找到保存氣味的方法,他要留住那個改變了他卑微命運的氣味,要留住和黃杏少女一樣的美好氣息。


格雷諾給香水店老闆送馬皮,從進屋的第一刻就被香水店櫃子架子和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吸引了,他看見各種顔色的液體固體和膏狀物,哪怕瓶蓋扣得死死的,他也能聞出千萬種味道。格雷諾沒有上過學,也不認識多少字,他靠鼻子來認識這個世界,即便他不知道這些香精香料的名字,他依舊在香水店老闆面前靠着靈敏的嗅覺複制出了一款世面上流行的香水,“這不算最好的----” 末尾他補充了一句,随後又果斷地為老闆調配除出了一瓶他認為“真正好”的香水。


果然,向來傲慢的香水店老闆被格雷諾的天賦打動了,不惜花錢将他從皮革老闆那裡贖了過來,他願意教給格雷諾提煉花朵的芳香要用的蒸餾法,作為交換,格雷諾需要為他調制出更多的受歡迎的香水。

普通人,正常人有天賦有技能,大凡隻要能在這世上安身立命就可以了,接着就是娶妻生子,囤積地産和财富,慢慢就能爬出自己的階層,過上上等人的好日子。但格雷諾不是普通人,他是個着了魔的巫師。當他發現蒸餾法對于他提煉少女胴體的醇香并無幫助的時候,他果斷地離開香水店,前往制造香水的聖地格拉斯學習油脂離析法。


在格拉斯,格雷諾很快掌握了傳說中的油脂離析法,他按照香水前味中味後味各三個,加上一個最後的點睛之筆。格雷諾選好了目标後就會果斷而幹脆地執行,從劫持,謀殺到用塗滿動物油脂的紗布包裹住那些少女們無暇完美的軀體,格雷諾如同一個着了魔的化學家,嚴肅沉默而堅毅不拔,他的最後目标是城中最美的紅發少女,這是少女之愛中最為重要的一味,從他遇到她的第一天,就恍然找到了黃杏姑娘的氣味,現在他已經殺掉了12個女孩子,全城都在抓他,但是他并沒有更改自己的計劃,他一路追蹤着逃離格拉斯的紅發少女,這是最後一個完滿,他循着紅發少女的芳香穿山越嶺,途徑曠野和深林:他不需要看見,氣味就是他的路标;他不需要休息和食物,此時的他是巫師也是魔鬼。


在黃昏時分,他終于趕到了大海邊的驿站,第二天紅發女孩就要坐船前往海對面的小島上的修道院,如果那樣的話,格雷斯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入夜,他幽靈一樣翻過窗戶,走進陰暗的馬廄,迅速地滑過那些拱形的門和回廊。在月光和牆影之間他無聲無息地向她靠近,狗在沉睡,門鎖着,警覺的父親就在隔壁,鑰匙在床頭櫃上。她睡得那麼香甜,嬰兒般紅潤的臉頰,秀發如同花蔓一樣将她簇擁在其中。他的半個身體都躲在陰影裡,月光将他的側面臉頰打磨得刀鋒一樣銳利。他舉起了棍子,忽然她翻了個身睜開了眼睛,多麼美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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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個女人,又一個生命,化作了一小瓶夕陽般金黃的液體,那是生命和美的精華,用謀殺和殘忍為代價。最後一滴來自她的醇香,與其他的十二個少女的滋味混合。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一個魔鬼觸摸到天堂。他像一個聖徒一樣,得到了天使的親吻。面對追蹤而來的巡警,他沒無表情,既不畏懼也不後悔。


幾天後,廣場上擠滿了憤怒的人群,他們要看着格雷諾被當衆殘酷的殺死,沒有憐憫沒有慈悲就如同他殺死那些少女一樣。但是奇迹發生了。當一身藍色長衣的格雷諾走上行刑台,原本吵雜的人群忽然面面相觑,格雷諾從容地看着台下烏壓壓的人群,那些粗壯醜陋的市民和平民,還有高台後的帶着假發穿着華麗的貴族們,他們好像聞到了什麼,表情中流露出癡迷和惶恐。


格雷諾神閑氣定在一條白色的手帕上滴上了一滴香水,然後将手帕擒在右手向人群行禮,動作優美曼妙,好像他不是一個兇狠的罪犯而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人們目光中帶着渴求,紛紛伸出雙臂,一邊尖叫着“天使降臨‘,一邊紛紛跪倒頂禮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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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諾不易察覺地微笑着,漫不經心地松開手,那塊方形的手帕白蝴蝶般飛向人群。人們潮水一樣地騷動起來,他們好像着魔了一樣開始彼此擁抱,親吻,撫摸,甚至開始脫掉衣服。無論是平民還是貴族都沉浸在愛欲中忘乎所以....格雷諾帶着嘲弄的笑容高高在上,看着這失去了理智的人群,他又一次想起了黃杏女孩,幻覺中他走向她,她依舊在燈下剖開黃燦燦的香甜的杏子,當她緩緩擡起眼睛看見了格雷諾,即沒有驚恐,也沒有尖叫,而是微笑着将他拉入懷中....


他是個孤苦的人,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自己的氣味,卻追逐人世間最極緻美好的氣味。雖然格雷諾是個殺人犯,但讓人深感同情,如果不是因為他殺害無辜,我們怎麼可能去恨一個如此努力,如此好學又執着無悔的人呢?


格雷諾逃脫了行刑的命運,卻最終選擇自我消亡---他不是按自己的意志來到這個世界,但是按自己的意志離開了,也在這個世界上一步一步實現了自己的願望,證明了自己的存在。


弗洛伊德曾說:人們的欲望随時可能沖破文明的束縛,相比于這些被掩藏的欲望,人類的文明是何等脆弱。


我們生活的世界并不是非白即黑的,更多的時候它面目模糊,混沌無常。人類對于美的欲望,許多時候的确是建立在不為人知的邪惡之上,為了追求這些無上之美而付出了醜陋代價,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原著都把現實的醜陋殘酷與人們對理想與美好的不懈追逐中無解的矛盾演繹到極緻,故事的高潮以及結局,簡直充滿了對現實世界的無限諷刺,同時也提醒了人類的本質宿命,人類大多數時候和動物并沒有本質的區别,愛欲是人類無法擺脫的誘惑,人們渴望極緻的美好,可惜一切又都稍縱即逝---氣味如此,愛欲如此,生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