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電影《刺殺小說家》是一部“五年磨一劍”的國産視效大片——但它絕不隻靠炫目的特效吸引觀衆。别忘了這是部文學改編電影:來自近年在文壇嶄露頭角、備受關注的青年作家雙雪濤的同名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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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檔一衆影片中,表面看起來熱熱鬧鬧、打打殺殺的《刺殺小說家》其實算個異類,就像去年十一檔《姜子牙》那樣,它的内核與氣質同其它影片相比,多少有些格格不入——不是說有個“尋找女兒”的核心線索,就具備了“合家歡”電影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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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雪濤,1983年生。代表作《平原上的摩西》《飛行家》

看過影片,很多人都承認電影的工業水準和特效細節無可挑剔,但也有人覺得:影片目不暇接的情節稍顯淩亂、人物動機暧昧唐突,主題也晦暗不明——那是因為影片的内容實際上相當磅礴,可文戲拍得太“省”太“留白”,而武戲又太“滿”太“吸睛”。這一結構平衡上的缺點導緻初看之下難以一窺究竟。

本文将從《刺殺小說家》的文本、人物、主題三個層面展開讨論,并以三個小标題的形式區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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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劍》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媽媽說:知道你為什麼沒有爸嗎?......本來這些事情不想告訴你,也不想讓你去找赤發鬼報仇,但是人要死了想法會變,想多少幹點什麼......——《刺殺小說家》

“看來,你的父親的仇是沒有人報的了......”“父親的仇?父親有什麼仇呢?”......“有的。還要你去報。我早想告訴你的;隻因為你太小,沒有說。”——《鑄劍》

剛才援引的兩段話,分别出自雙雪濤短篇小說集《飛行家》中的《刺殺小說家》原篇,以及魯迅先生小說集《故事新編》中的《鑄劍》。我并非一上來就要掉書袋,好像非得針對一部商業大片某一具體情節展開聯想,強行與魯迅作品勾連并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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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作為一部基于文學文本的電影,我們不妨先從可供參照的文學作品談起。這對理解影片的故事情節是有幫助的:不論電影還是《刺殺小說家》原著小說,和《鑄劍》真的很像。由于路陽團隊大刀闊斧的創新改編,“衆生朝觐赤發鬼”一幕體現得就更為明顯——它與《鑄劍》中描繪的國王現身、萬衆俯伏的場景極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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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發上人,庇佑衆生”

對照《刺殺小說家》中路空文所撰小說《弑神》(原著中的小說名為《心髒》)與《鑄劍》,我們便會發現它們的故事脈絡都是:由行将就木的母親揭開真相——單純懵懂的孩子決定替父報仇——很快發現仇人的力量無比強大——個體形單影隻處于絕對劣勢——遭遇亦敵亦友的同道中人——二人合力扭轉乾坤、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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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文與黑甲

具體到難分敵友、并肩作戰的“二人關系”:《鑄劍》中為眉間尺與宴之敖者;《弑神》中先是空文(原著中名為久藏)與黑甲、後是空文與紅衣人(關甯);而《刺殺小說家》中先是路空文與關甯、後是關甯與屠靈。

尤其是空文與黑甲先敵後友的“共生關系”和眉間尺與宴之敖者的關系更加相似:黑甲本是空文的殺姐仇人,最後二人卻戮力同心對付赤發鬼;而眉間尺也隻有讓宴之敖者殺了自己,兩者才能聯手對付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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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鑄劍》

再考慮人物性格和動物意象使用等細節方面,《鑄劍》與《刺殺小說家》也能找出很多共同點:比如母親認定眉間尺的“彷徨”與“優柔”的性情,亦能從路空文對小說創作的自我懷疑和關甯對刺殺任務的猶豫不決中感受得到。

魯迅《鑄劍》的開篇,就以到底是“救耗子還是殺耗子”的“折磨-放生”的内心糾葛表現眉間尺的優柔寡斷。而在《刺殺小說家》原著中,導緻久藏單純莽撞、頭腦簡單的原因是:“耗子肇”将老鼠藥投到了久藏家的水井,導緻兒時的久藏高燒不退、影響了大腦發育。

正因為路陽對原著精彩的二度加工跟諸多省略,才在一些人物性格設定和具體的場景上讓一些未看過小說的觀衆們完全摸不着頭腦——比如關甯夢境中一晃而過的北極熊,這在小說中講得非常清楚:“我”心心念念要前往北極看北極熊,實則是掩蓋失去女兒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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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小說集《故事新編》的其它篇目基本完成于他生命的最後時期,但《鑄劍》有所不同,約作于與他之前的《彷徨》同個時期——那是小說家魯迅最“憤怒”的一段時期。我們可以嘗試回想《孤獨者》中的魏連殳:一個憤怒到走投無路、“自甘堕落”後迅速暴斃的理想主義者。

不知純屬巧合還是有意為之,讓魏連殳毛骨悚然的一個場景出現在《刺殺小說家》改編劇情中:大家一定還記得兩個城區即将開戰時那個怎麼都攔不住,擺出奮勇殺敵姿勢的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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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真覺得有些奇怪。我到你這裡來時,街上看見一個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蘆葉指着我道:殺!”——《孤獨者》

差不多一年前的這個時候,雙雪濤寫過一篇《我們走在地獄的屋頂》的短文。談到了何謂作家之怒:

“最讓我震動的,一是我們的國家為什麼要遭此劫難?無數的普通人染病,絕望,死去,而大部分人成為客廳和卧室的囚徒。另外一些人高喊着口号,想要将此事引向一場勝利。它喚起了我内心的憤怒......憤怒使人清醒,擊碎假裝沉思實際袖手旁觀的外殼,思考文學本質上的活力和去向。”

是的,在《刺殺小說家》中我們也可以感受到這種憤怒,憤怒就像關甯那一顆顆砸到人販子身上的力道千鈞的台球;就像作為“垃圾”、本被訓練來消滅别人靈魂的“屠靈”發現其實是自己始終被操縱、被愚弄後的靈魂覺醒;就像原本寄宿人身、嗜血為生的黑甲被一句“我是你朋友”感化繼而迸發出獨立的軀殼跟自由意志,對殺人如麻的“腌臜潑皮”大開殺戒、如入無人之境......須知黑甲原先可是“腌臜潑皮”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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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大殺四方

如果說複仇的故事和憤怒的情緒像極了《鑄劍》,那麼《刺殺小說家》中接受一項神秘任務繼而開啟一段險象環生、驚心動魄的冒險曆程,并在兩大平行世界往來穿梭的叙事手法,又與村上春樹的《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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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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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村上《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的叙述方式便是虛實結合、兩條線索分頭展開。“冷酷仙境”即現實社會;而另一條故事線則為虛幻的“世界盡頭”。小說共四十章:奇數章為“冷酷仙境”,偶數章為“世界盡頭”。

當然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相比,《刺殺小說家》隻是個短篇,因此比較簡單,全片就隻有三萬多字、九個章節:其中的一、三、五、七、八為現實世界,二、四、六、九為小說家創造的奇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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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刺殺小說家》中,關甯接受了屠靈(原著小說為同性戀律師)布置的謀殺任務,以求拯救李沐(原著為“老伯”)垂危的生命;而《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我”,是在博士孫女的指引下,接受了一項計算任務。

進一步審視情節後,我們還能發現:生活在冷酷仙境的“我”的妻子幾年前突然離開,留“我”一人獨自生活,恰如《刺殺小說家》中董潔飾演的妻子在女兒失蹤後也離開了關甯;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隸屬于“組織”的“我”曾遭遇過組織嚴苛的盤問,恰如楊幂飾演的屠靈一直在監聽,甚至一度虐打過關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我”最終決定留在“世界盡頭”,這又讓人聯想到關甯最終決定走入《弑神》的恐怖王國拯救女兒,讓女兒永遠活在小說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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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甯的女兒:小橘子

村上《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中的“我”之所以選擇留下,是因為最終意識到正是我自己造就這裡的一切,“世界盡頭”就是我的“内心世界”——就像關甯的女兒“小橘子”本與路空文創造的角色同名,關甯才會經常夢到小說中的場景,直至連自己也作為“紅衣人”被寫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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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反派的紅衣人變成了關甯

所謂“冷酷仙境”講的是自我的失落,而“我”在“世界盡頭”誓要尋回那失落的記憶——這與關甯在尋找女兒的人生困境中逐漸迷失到讓女兒在小說中永生的心路轉變也有相似之處。

“不管怎樣,反正我要活下去,決心活下去。我一定要活着走出這個令人神經錯亂的黑暗世界,要使被剝奪的記憶重歸己有。世界完蛋也罷完好也罷,關我何事!我必須作為完全的自我獲得再生!”——《世界鏡頭與冷酷仙境》第23章《冷酷仙境(洞穴、螞蟥、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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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衆生與畸零人

“轉出北方,離王宮不遠,人們就擠得密密層層,都伸着脖子......然而人們卻又在背後擁上來。他隻得宛轉地退避;面前隻看見人們的脊背和伸長的脖子。忽然,前面的人們都陸續跪倒了......”——《鑄劍》

理解人物是理解一部電影的關鍵所在,《刺殺小說家》中人物衆多(包括數字角色),在光彩奪目的特效加持下,一不留神容易看走了眼。其實粗略劃分的話,這些大大小小的角色分為三類,分别是:神、衆生與社會的畸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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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李沐

先來說說“神”吧,片中動辄施展“上帝之手”(有諸多鏡頭特寫)擺布一切的“神”有兩個:一個是現實社會裡的神——富可敵國的商業大亨李沐;還一個就是小說“弑神”世界裡的那個大BOSS——能讓“全民癫狂、世界癫狂”的赤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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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龍”天子:赤發鬼

不得不說,“一介凡人,竟敢弑神”的台詞略顯中二,我瞬間想到了《姜子牙》中的“願天下再無不公”,但也因其簡單、直白,“赤發鬼”的隐喻我們中國人很好理解,不管“神”、“妖怪”、”商人“、“大尾巴狼”(關甯對赤發鬼的稱呼)、“壓根就不是人”(空文的台詞)還是片尾曲《刺》中的那句歌詞,“總有人喜歡扮演上帝”,指向的都是一回事——皇帝或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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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轲刺秦王》:一介凡人,竟敢弑神?

赤發鬼影射暴君的這點非常明顯:他寶相莊嚴、高聳雲端,接受世人的頂禮膜拜跟三跪九叩。他的腰間懸挂龍頭,身居廟堂卻遙掌塵世的生殺大權(注意在兩城互相攻打之際,向城牆投放火器的也是三條紅龍)。但金玉其外的泥塑下是猙獰可怖的魔鬼面容,或許就像小橘子說的那樣:“他喜歡打仗”。如果要從過往的電影中找到相似的一位,很容易讓人想起《倩女幽魂2》的“普渡慈航”——沒錯,原著小說中的“赤發鬼”就是尊會說“阿彌陀佛”的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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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幽魂2人間道》

理解赤發鬼這個角色并不難,難的是理解為何世人一廂情願地将其當做偶像來拜。赤發鬼何德何能,靠什麼能讓人對他死心塌地?一為謊言:因為赤發鬼的權力來源不正,所以甫登大位首先要除掉昔日的結拜兄弟——空文的父親久天并污其為叛徒,誅其九族;二靠分城區分化、瓦解人民,繼而煽動、挑撥群衆自相殘殺,彼此征伐。于是人性之惡在謊言的催化下被徹底激發,就算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就算13個區最終隻打剩下兩個也在所不惜。

缺乏機智的、恐懼的人反倒最容易成為殺人者:他們不知道如何做出較小的、适當的自衛或報複;由于缺少才智與鎮定,他們的恨好像除了去毀滅外沒有别的出路——尼采

三為恐懼,赤發鬼依靠紅衣人親兵監視、鎮壓人民——大家應該還記得有兩個關于白翰坊的讀書人的鏡頭:一個被紅衣人腰斬後推下河,另一個在空文眼皮子底下上吊。而事實上赤發鬼貌似強大的暴力統治又十分虛弱:每當夜時,所有的親兵都會陷入沉睡、動彈不得,導緻暴力機關失靈,赤發鬼懼怕人民知曉真相而實施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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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動不動的紅衣人親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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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幽魂2》:一動不動的滿朝文武

再說說現實世界裡一手遮天的李沐,作為神燈集團的總裁,這是一個打通了科技、物流、醫療、制造等核心領域、幾乎掌握着一切資源的前所未見的金融寡頭,其财富來源同樣不正:靠年輕時害死合作夥伴——路空文的父親賺到第一桶金;而在讀過《弑神》後,他認為小說中的“赤發鬼”便是影射自己,于是疑心生暗鬼地與赤發鬼之間的命運産生了“一一對應”的病态感應(其實是犯了癔症),并以此為幌子,借關甯女兒與小橘子同名的便利,刺激尋女心切的關甯殺掉路空文再嫁禍關甯,以求一勞永逸地解決後患。但機關算盡的他萬料不到關甯最後竟然放棄刺殺路空文反而續寫了他的小說,導緻功虧一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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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是野心與欲望的化身

至于在“神”的淫威下苟且偷生的芸芸衆生先前已談過:在《弑神》中,以征戰不休、麻木不仁的城區人民為典型;而在現實中,則以曾被屠靈管理後又調轉槍頭對付屠靈的“異能團隊”為典型——“衆生”的特征在于:權力指向哪裡,他們就不假思索、狂熱無比地打向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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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渺小的個體,與無所不在、無孔不入的權力之網相抗,普通人的命運可想而知。

生計無落的路空文是社會的邊緣人:在世俗層面,他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沒有工作、沒有戀人和朋友,僅僅依靠母親的養老金過着自我厭棄的生活。但是,他卻保有對文學最純粹的愛:他被虛無的文字所感召,為虛構的小說潸然淚下;他的生活了無生趣,書寫是他繼續活着的唯一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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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女兒的關甯是邊緣人:生死未蔔、夢中閃現的女兒就像路空文筆下的文字一樣虛無缥缈,六年無望的寫作對應着六年徒勞的尋找,但哪怕尋尋覓覓伴随的始終是清冷孤寂和鮮血淋漓。哪怕聽到人販子說女兒已經不在人世時忍不住地抽泣嚎叫跟崩潰絕望,也絕不放棄讓女兒“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絲希望——哪怕到了另個世界,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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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父母的屠靈也是邊緣人:她原本是權力的幫兇,大BOSS的心腹,自小生活在刻薄寡恩的環境下,讓她養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酷性格,除了機械地執行不道德的任務外再無其他——直到遇見救女心切的關甯,内心的堅冰逐漸融化。原來不是每個人都會像自己的父母一樣将孩子視為“垃圾”抛棄,反而是道貌岸然的“恩人”包藏禍心、壞事做絕,當看清真正的“垃圾”是誰後,屠靈不僅第一時間選擇逃離,甚而奮起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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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拯救世界的不一定是橫空出世的英雄,反而是現實中似乎最無用又各有缺陷的邊緣人:他們于萍水相逢中産生交集、彼此改變又互相救贖——誤入歧途者能迷途知返;自我懷疑者能堅定信念;曾經犯錯者能将功補過——他們心中有愛:不論是對文字的愛、對女兒的愛還是對從未品嘗過的親情的愛。

恰如尼采所說的:“怯懦者會奮勇沖入敵人中間”。因為人有愛,而神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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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信仰與愛

行文至此,說兩條與文學相關的新聞吧。

逝去的2020年,有200多萬條無辜鮮活的生命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其中包括楊牧、簡·莫裡斯、喬治·斯坦納、胡安·馬爾塞、魯本·豐塞卡、埃内斯托·卡德納爾......等一衆聞名于世的世界文學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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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台灣詩人,2020年3月13日病逝

與此同時,新冠疫情深刻地改變了全球的高等教育産業,人文學科遭遇重創——美國各大高校所裁剪的大多是人文專業,比如佛蒙特大學,一次性砍掉了23個人文學科本科專業。

第二件事:賈淺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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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淺淺,賈平凹之女

現實就這個情況......所以網上對《刺殺小說家》“狗屁不通”的謾罵和對雙雪濤文字功底的攻擊,我覺得沒有意思......至少在娛樂八卦占據熱搜、新聞推送分秒必争的當代,就像李沐那遮天蔽日的廣告牌、大庭廣衆的宣講台、高效便捷的APP——榨幹人們一切時間的時候,有這樣一位年輕的作家能夠熱愛文學、獨守空寂地堅持寫作,還要人怎麼樣呢?

真需要拿魯迅《鑄劍》的爐火純青,來證明《刺殺小說家》的文筆“不行”麼?——“不行”就不配寫字了麼?就像路空文六年來一事無成,難道就不配活着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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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雪濤

與片中的關甯一樣,雙雪濤十年前辭掉了銀行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小說創作。

原著《刺殺小說家》寫于2013年,彼時雙雪濤剛滿三十歲,像所有意氣風發的文學青年那樣,對文字有着狂熱的癡迷、懷揣着簡單而純粹的理想主義,卻往往在現實的銅牆鐵壁中四處碰壁、頭破血流:他總是遭到否定、遭遇退稿。

就像路空文怎麼也想不明白,李沐那隻“看不見的巨手”為什麼就做賊心虛地摸到了自己——他不知道那隻無形巨掌從何而來,是有不可抗的阻力還是自己真的沒有寫作的才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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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空文就是現實中的雙雪濤自己,就像“弑神”中披荊斬棘的少年空文象征着小說家自己:姐姐要空文“往西跑”,他卻偏要向東行——空文對複仇的執念,便是小說家對寫作的堅持,這樣的人在鄰裡看來是“廢物”,在關甯的眼中是“傻X”。

天真、執拗、百折不撓、九死不悔,或許雙雪濤内心也自認是這樣的“傻X”。他借路空文之口說到:“我聽見遙遠的地方有個聲音在跟我說話,你這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隻能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存在了,你被選中了,别無選擇了。”

就算是被“感召”的幻覺,那也是一種感召——而不是幻覺。如若奧古斯丁沒在自家花園裡産生“幻覺”,便不會有那部不朽之名著《忏悔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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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古斯丁:基督教神學家

這就是文字的魅力、文學的價值:

小說能改變現實麼?——隻要相信,就能實現。

就像在《刺殺小說家》中,隻有靠着路空文不惜犧牲“正常生活”創造的那個平行世界,關甯才能與女兒相擁而泣。

也隻有經曆了這樣一場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生命曆險,現實中的關甯才能依循着歌聲追逐到街頭,淚眼婆娑地與似乎是女兒的孩子遙遙相望——

影片就在孩子聽到歌聲即将轉頭的一刻戛然而止。

那真是關甯的小橘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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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相信,就能實現——哪怕這種相信是赤發鬼口中“凡人無妄的念想”。

不論這個疲于奔命的媒體時代沸騰着怎樣的喧嚣和擾攘,不論文學愈加滑向多麼小衆的範疇,文學勢必永遠存在,文學家也将永遠存在。正是靠着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小說家默默無聞的堅守,我們才能從光怪陸離又乏善可陳的日子裡暫時逃離,喘口氣,探索未知的真相、收獲些許的慰藉和前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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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雪濤說:一個真相與美缺失的社會,永遠都孕育着現實災難和人文災難的種子,因為經濟發展而遮掩的這些早已被曆史證明的常識如果還不能回到我們的生活裡,所有人追求的物質生活和安逸的自轉其實都是有意無意的自我蒙騙。如果作家也放棄了人類文明的普世價值,那寫幾行字、搞幾部電影也确實沒什麼大意思,無非是生産了一些無魂的材料而已。

小說家努力想在故事中刺殺赤發鬼,那是小說家的良心。他不該遭到小說外的“赤發鬼”(李沐)的刺殺。

不論置身怎樣的時代,被刺殺的——都不該是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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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揚;公号| 看電影看到死

編輯| 騎屋頂少年;轉載請注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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