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坎坷而來。
一部電影。
看過的男人,想起媽媽;
看過的女人,想起自己。
沒看過的,卻憤怒高喊“封殺”。
一部電影。
與整個國家為敵。
Sir溫馨提示:觀影前請備好紙巾。
因為它的力量,遠不止“一部電影”——
《82年生的金智英》
82년생 김지영
鄭裕美+孔劉。
兩人共同主演過的作品:《熔爐》《釜山行》。
什麼故事能請得動他倆?
看過劇本,幾乎是第一時間愛上。
鄭裕美:當時挺奇怪的,就是感覺這個作品好像隻有我才能駕馭。我覺得這是我現在能輕松駕馭的角色。我不需要多加修飾,也不需要減去什麼。就是覺得我應該演這部作品。
孔劉:我從拿到劇本開始就想到了媽媽。
但他們都同時提到一個詞:壓力。
故事曾引起舉國争議。
根據同名小說改編,講述一位女性初為人母,放棄工作,在社會、家庭、伴侶等層層重壓下,患上人格分裂。
書剛出版就在韓國銷量破100萬冊,先後獲總統文在寅、國會議員魯會燦,以及各路演員實名推薦。
随後蔓延至整個東亞,女性必讀。
但,馬上引起瘋狂罵戰。
在男權氛圍嚴重的韓國,它激怒了大部分男性的敏感神經。
誰提罵誰。
提起它的女星:Red Velvet的成員Irene、少女時代的秀英……無不受到粉絲的攻擊和威脅。
燒照片的、威脅大批脫粉的,無奇不有。
△ 圖片來自Vista看天下
高潮,從電影版官宣開始。
大批男性網民上映前就湧入韓國影評網站NAVER,惡意評分。
導緻網站不得不變更模式,取消映前評分機制。
甚者,直接到鄭裕美個人社交賬号下辱罵:
△ 圖片來自Vista看天下
如今電影上映,已觀影觀衆評分高達9.53。
網民卻隻有6.34。
捧它的、恨它的,站在輿論兩極。
它做錯什麼?又做對了什麼?
此前,一名19歲的少年,曾向青瓦台請願——
取消電影拍攝。
他的理由很具有代表性:《82年生的金智英》會助長社會損耗性的性别矛盾。
一段說出女性之苦的故事,至于加之這麼嚴重的罪名?
不。
這完全超出一本書,一部電影能引起的波瀾。
但也是對這本書,這部電影最好的定位:
它刺痛一個國家長久運行的根基,代表着一個時代覺醒的萌芽。
你以為的導火索,可能隻是一根刺破假象的針。
1982年,4月1日愚人節,金智英出生了。
好像她确實是個“愚人”。
長大的過程,充滿疑惑:
為什麼,姐姐向往沒有韓國人的北歐?
為什麼,爸爸千裡迢迢從英國帶回的鋼筆,隻送給弟弟?
△ 字幕來自鳳凰天使TSKS,下同
再長大一點,她開始懂事。
但有些東西,大人還是說她“不懂”。
比如,奶奶的唠叨:
她總對媽媽說,要多生幾個男孩呀。
智英想,男孩有什麼女孩做不到的嗎?
我也會好好孝敬媽媽啊。
但說出這句話時,媽媽的眼神裡除了感動,好像始終隐藏一些她看不穿的思緒。
懂事不夠。
孝順不夠。
乖巧不夠。
那到底怎麼做一個“好”女兒?
這是小金智英當時最大的疑惑。
幸好,這沒影響金智英順利長大,成績不錯,工作能力突出。
但她還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一次部門内晉升,論資曆,論能力,同事都覺得這次肯定有她。
名單公布,意外落選。
為什麼?
她當面質問同為女性的上司——金組長。
公司人見人怕的女強人。
金組長給她的回答裡,前半段智英都聽得懂:你能力佳,狀态好,年輕有為……
唯獨最後一句,她不解:
——但你是女職員。
理由也充分:女職員要結婚、休産假,不僅耽誤工作,而且随時可能辭職,公司不敢作為長久培養對象。
但智英不解的是:你能做到,我怎麼不可以?
鼓起勇氣,打足雞血據理力争:
“我就算結婚生子,也有自信能好好工作,就跟您一樣!”
傻傻的熱情,跟小時候一樣。
這時,上司又露出了與母親相似的,複雜的笑容。
她沒有解釋,隻是反問一個問題:
“智英,你看起來,我很好嗎?”
畫面一轉,好不好,鏡頭告訴你——
公司會議,隔壁組長蹬鼻子上臉,工作不談,上來就一通關于性别的揶揄。
反擊?
沒辦法,她的确是“好上司”,但絕不是“好母親”,“好妻子”。
争辯不可能改變觀念,唯有認慫,用一個笑話化解。
時過境遷,金智英結婚生子。
隻能辭職在家,專職主婦。
但漸漸,尿片橫飛的生活讓她消沉。
她仍羨慕着那些在職場打拼的小姐妹,認為那才是她心目中向往的“好女人”。
事實呢?
那天,她送完兒子去幼兒園,好不容易約舊同事們下午茶。
卻曝出最近一件可怕的新聞:
公司三樓的女廁,被偷偷裝了針孔攝像頭,視頻正在網上悄悄流傳。
這不是最可怕的。
發現這一切的男同事不僅沒揭發,竟當成樂事與旁人分享。
直到一位女同事被男友禁止上某間廁所,醜事才得以曝光。
此時,注意一個細節——
前一秒,姐妹們還能為憋尿的手段打趣。
後一秒,默契地低頭沉默。
恥辱、無力、恐懼,因為維權之難,因為除不完的隐患。
“好”妻子、“好”員工、“好”母親、“好”女人......
美妙的“好”,畫成了一座華麗的牢,裡面的人舉步維艱。
歸根到底,她們有做錯什麼嗎?
沒有吧。
電影從金智英的視角切入,把從小到大的所有懵懂與不解,純真地展示在我們面前。
用旁人的言語和行動按圖索骥,白描出那棵名為“男權”的大樹下,龐大而糾纏的根莖。
看完金智英的一生,打破了我們對男權社會的認知偏差:
它的确牢固地存在着。
但恐怖,并非因為它的牢固。
而是它的“無形”。
它悄悄地,如空氣一樣,生長彌漫在每個人的一舉一動之間。
建立着“好”的标準,洗刷着人的意志。
到頭來,你去判斷它的對錯,反而荒謬。
無論男女。
都隻是它的籠中獵物。
下一位出場的主角,是金智英的老公(孔劉 飾)。
一反女性電影套路,這位老公格外暖。
他愛她嗎?
愛且深愛。
婚後,讨論要不要孩子時,他一臉無害。
使出男神賣萌殺——
“我會好好幫您的啦~”
事後呢?
他的确做到了。
且事無巨細,體貼溫柔。
帶老婆回自己家探望,主動洗碗;
看家務太多,他機靈打掩護。
偷偷收拾行李,以便趁婆婆不在盡快帶老婆溜走。
甚至。
金智英提出想重新進入職場,他也考慮自己請育兒假,分擔壓力。
甜啊。
在Sir看,他完全已經比市面上的“老公們”好上百倍。
但結果怎樣?
——通通失敗。
幫媳婦洗碗,媽媽看到,在一旁講風涼話:
哎呀,我兒媳婦真是有個好丈夫啊~
吓得金智英趕緊解釋:
媽,在家都是我做的
剛收拾好行李準備溜……
這邊媽媽喊的親戚朋友到了,又一輪斟茶遞水。
智英終于崩潰了。
對着丈夫一大家子,說出心中大實話。
對面回應:這孩子病得不輕啊?
更别提育兒假。
丈夫回公司了解政策,誰知馬上被同事勸阻。
曾經請過育兒假的男同事都去哪了?
要不被炒,要不就沒升職過……
不現實。
不僅老公。
在《金智英》裡,你似乎找不到一個真正歹毒的反派。
例如,看上去最“可惡”的婆婆。
孔劉的母親。
她是壞嗎?
不,她隻是遵循“規則”。
比如,當自己的女兒趕到家,想幫金智英做家務時。
她馬上阻止:
坐着,你又不是在婆家
這句話背後什麼意思。
是她偏愛自己的女兒嗎?
不。
她在說:在自己家可以不做家務,但到了婆家,你也要做,這是規矩。
女兒,媳婦,一視同仁。
再比如,那個從小“偏心”的金智英父親。
鋼筆,隻送兒子。
買回一箱補身的中藥,也隻給兒子。
金智英的媽媽不幹了,質問他為什麼隻買給兒子。
父親一臉懵逼。
注意他說的理由:
怎麼回事
金部長的兒子開了家中醫院
我就幫襯了一箱
父親幫襯父親。
兒子幫襯兒子。
這是他工作環境中最常見的現象,也是這社會最習以為常的人情交易。
哪裡不對了?
再看他的神情——
你看到什麼?
面對妻子哭天搶地的崩潰,Sir看到的是一個大寫的麻木。
類似的表情與台詞,電影中多次出現:
女人就是要嫁人生孩子
一個人做六七個人的飯都隻是随便吃吃啊
家裡至少得有四個男的
他們錯了嗎?
至少,他們自己沒有認為自己錯。
說這些話,也沒有附帶任何惡意。
他們隻是一群跟随那個巨大滾輪的轍印,亦步亦趨走到今天的盲從者。
但Sir也注意到,看過《金智英》的觀衆裡,大多都做過同一個動作:
哭。
既然沒有反派,為誰而哭?
哭,因為它太殘酷了。
殘酷在,它無死角地為你展示一個完全沒有出口的密閉空間的窒息感。
殘酷在,你滿腔憤怒卻找不到一個靶子去釋放和發洩的無力感。
出口在哪?
這是故事必須解決的問題。
原著小說,提供了一個暗黑的結尾——
精神病。
用病态去對抗這個病态的世界,是唯一答案。
而電影則要“溫暖”許多。
Sir最動容的,是電影中孔劉和鄭裕美的一場對手戲。
老公和老婆攤牌,告訴她(可能)患病的事情。
他給她看了一段老婆“鬼上身”的視頻。
視頻裡,她叫自己的老公“女婿”,連聲音神情都變了。
兩人的表演都極為動情。
尤其孔劉。
面對妻子的無助,拼命掩飾自己的擔心——
先是面部抽搐,然後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
沒有說話。
繼續擺出聆聽姿态,但眼眶已經紅潤。
對方進一步追問,他開口瞬間,眼淚幾乎同時湧出。
目光閃爍,不敢直視。
但讓Sir更感動的,是他們當下的反應。
不約而同,兩人第一個想起的,是對方。
對方的隐忍,對方的付出——
- 你一定很辛苦吧 哥哥
- 我總是覺得你是因為和我結婚,才生病的……
感動之餘。
也暴露了這對最中心的受害者,一直以來的潛意識。
他們為太多人活着了。
為伴侶,為家庭,為兄弟姐妹,為公司同事……
卻很少為自己而活。
這正是電影為我們指出的出口——
自我覺醒。
Sir注意到,一句台詞在電影中反複出現:
“現在都什麼時代了……”
諷刺的是,說這句台詞的,反而都是老一輩。
他們意識到了時代的發展。
但無法逃出過去的牢籠。
金智英是改變的開始。
她在電影中有個隐藏的習慣——
說話總說一半。
壓抑着她心中真正的想法。
老公關心她手腕傷勢,她岔開話題,說醫生很奇怪:
老公讓她多休息,她也不訴苦。
而是用一個反問帶過:
改變,從她患病開始。
别忘記一個細節:
金智英患上人格分裂,她分裂出的是誰?
不是别人。
正是她的母親。
讓她患病的,正是金智英内心長久壓抑和碰撞的AB面。
A面:傳統對自己的壓抑;
B面:自己内心壓抑不住的覺醒。
看她發病時說的話:
母親上身,第一時間關心的是女婿的身體。
而沒發病時,她終于可以抛開那個A面。
大膽展示她的B面。
說話,更狠了,也說到底了——
甚至,她把心裡的話告訴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後代。
盡管孩子不一定聽得懂。
但她說得比什麼時候都堅定,從容:
她逐漸活出了自己。
正如原著裡最開頭的那四句序言:
你們可以對一切都覺得理所當然
我卻再也沒辦法繼續忍氣吞聲
可是我隻有變成別人,才能為自己說話
我是金智英,1982年生
的确,電影軟化了原著的種種絕望。
《82年生的金智英》稱不上什麼傳世傑作,有些電影的技法也略顯青澀。
這是一部現實意義大于電影技法的作品。
軟化,不外乎它要傳遞最普世的一種情緒——
希望。
看看這些觸目驚心的數據:
在2017年的統計裡,韓國針對女性的犯罪案件高達3萬件,比江南站殺人事件發生的2016年(2.7萬件)增加10%。
亞洲經濟
2017年男女雇傭率分别為71.2%與50.8%,相差20.4%。在工資方面,2017年男女員工的工資差距為34.6%,在OECD34個成員國中排在首位。據2018年的調查,韓國100大企業的高管共有6843人,其中女性有216人,僅占3.1%。
KBS WORLD
面對現實的水深火熱,我們可以要求的不多。
希望在哪?
很簡單。
有人能講出當下的這些故事,并持續有人堅持講着這些故事,足矣。
或者,再貪心一點。
我們還可以“做夢”。
通過電影,未來或許是這樣:
有一天。
你給你的女兒,你的孫女,外孫女……說起金智英的故事時,她們的反應可能是——
“原來這樣的事情以前發生過啊。”
而不是——
“這完全就是我的遭遇。”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