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唯一的九分片來了。 

在此之前《寄生蟲》《小醜》短暫摸過這條線,但都沒抓牢,最終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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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有這兩部年度現象級的奔走相告。

等待它的,卻更多是束之高閣。

哦,拍得很好。

哦,3個半小時。

哦,還是找點别的來看吧。

……

戲裡戲外,都在訴說着莫大的尴尬和悲涼——

《愛爾蘭人》

The Irish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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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被擱置了十年的電影。

羅伯特·德尼羅在讀完原著小說後,很快買下了版權,強烈推薦給馬丁·斯科塞斯翻拍,但苦于高昂的預算,一直未能實現。

直到,等來Netflix提供了1.6億美元的投資。

11月27日網絡上線,12月3日北美院線上映。

票房未知。

但對于我們影迷,是一份大禮。

雖然,真正拆開的人不會有太多。

這是斯科塞斯又一場以時間為主角的大型魔術。

手法1:

多重倒叙。

電影開場,鏡頭在老人之家穿行,最終落在一個老爺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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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開啟自白模式,思緒也飄回到多年前的一場公路旅行,驅車趕赴好友表弟的婚禮。

他叫弗蘭克(羅伯特·德尼羅 飾),綽号“愛爾蘭人”。

同行叫羅素(喬·佩西 飾),車後還坐着二人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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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他們會不時打卡一些店鋪。

店老闆會快速拿出裝有現金的信封,交給羅素,過程寡言而友好。

給錢,拿錢,雙方的默契從何而來?

這次旅行又為什麼顯得格外漫長和難熬?

做好準備,導演要再次回撥時針了。

路上的一塊加油站招牌,讓弗蘭克陷入過去的記憶,壯年的他迎面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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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中年,青壯年,層層嵌套,故事在三條時間線來回穿梭。

全片3個半小時,為我們鋪開一幅浸泡在光陰裡的黑幫肖像畫卷。

而實現這場時間魔術,用到的工具是——

手法2:

減齡技術(De-aging)。

由喬治·盧卡斯旗下工業光魔公司提供。

借助12台同時工作的攝影機,和不會幹擾到演員對戲的隐形标記,演員們得以不用替身,親自扮演各個時期的自己。

一方面是,這幾張老面孔,就足以為這個久遠的故事增添可信感。

更重要的是,連綿的時間,和延續的感情,得以一以貫之地在同一縷靈魂裡跌宕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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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時間”在《愛爾蘭人》之中如此重要?

因為每一個人擁有的時間,都有限額。

時間盡頭,懸挂的正是你我的命運。

對于斯科塞斯的老影迷來說,這不陌生——

手法3:

宿命論基調。

每個黑幫人物的登場,導演都在字幕上标注了他們的姓名,以及死亡日期和結局——

頭部中彈、判刑百年、壽終正寝、久病去世……

真·腦門上寫了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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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置那一聲“一切終将逝去”的喟歎,我們得以冷靜旁觀這個叫做弗蘭克·希蘭的黑幫殺手的一生。

1975年,美國卡車司機工會主席吉米·霍法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成為一起轟動全美的懸案。

29年後,80歲的弗蘭克·希蘭公開承認,自己便是動手的真兇,并由他人采訪撰寫了這本傳記小說——

《我聽說你刷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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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謂“刷房子”?

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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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刷房子”之前,弗蘭克當過送肉的貨車司機。

黑幫“朋友”要他多整點肉來賣,他心領神會,偷了大半個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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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幫送來律師為他辯護。

律師表示,在法庭上隻要供出幾個同夥的名字,就能無罪離開,你要說嗎?

弗蘭克回答:no。

又問,你打算怎麼接受肉不見了?

弗蘭克回答:

我為他們賣命工作的時候……

我沒有偷他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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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改色。

律師滿意地笑了。

為什麼?

膽子大,睜眼說瞎話,還不賣隊友。

這妥妥的是黑幫人才啊。

弗蘭克随即被引薦給了幕後大佬羅素,正式入夥。

《愛爾蘭人》撕下了以往所有黑幫電影對黑手黨的浪漫幻想。

 以最大的坦誠告訴你——

正是一個普通的貨車司機,在現實中參與了至少25起刺殺行動,并卷進了美國曆史上最大規模的黑幫有組織犯罪——工會主席吉米·霍法被殺一案。

也正是一個普通的糟老頭子,能告訴你買通法官的價格,決定幹部的提拔與否的黑幕,以及,如何判處當時美國任何一個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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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連黑幫片最炫目的槍火,也被究極祛魅。

沒有冗長的威逼和求饒,沒有花哨的打鬥、槍戰或者追逐戲碼。

見面→開槍→收工。

你還沒反應過來,弗蘭克已經刷好房子,隐沒在黑暗裡遠去了。

收工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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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錢辦事,按部就班,循規蹈矩。

一整套善後流程熟練得門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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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作為羅素麾下的優秀員工,弗蘭克被外派給了吉米·霍法(阿爾·帕西諾 飾)當貼身保镖。

美國卡車司機工會主席。

情緒激昂,一呼百應,能讓全國工人為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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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黑幫利益的進一步分化,弗蘭克也接到了他一生中最艱難的任務——

幹掉吉米·霍法。

他保護的對象,也是他最交心的朋友。

吉米·霍法在片中很特别,導演非常任性地讓他第40分鐘才出鏡。

不同于黑幫分子的鐵面無情。

他真性情,甚至小孩子。

最愛的食物是冰淇淋。

進了監獄都不忘想方設法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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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很容易沖動魯莽。

任誰都無法相信,吉米·霍法招惹殺身之禍的起因,是和另一個工會主席兩次小孩子拌嘴式的鬧掰——

在監獄裡争執犯欺詐罪和敲詐罪的哪個更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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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有太多AB面的互文。

這也是那個被黑幫滲透的年代特色。

一個人A面是貨車司機,B面在刷房子;

A面是律師,B面是替黑幫打通關系的掮客;

A面是深受民衆追捧的工會主席,B面卻在操作工人80億的養老基金,大發其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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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吉米·霍法,也就是馬丁·斯科塞斯《賭城風雲》中的賭場的幕後大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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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家夥》《賭場風雲》《愛爾蘭人》構成内在性關聯的“黑幫三部曲”

而在《愛爾蘭人》中。

吉米·霍法也是弗蘭克的B面。

對自己的保镖弗蘭克,吉米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地信任對方,兩人同吃同睡。

住在同一間酒店套房,吉米睡覺前甚至還會留一道門縫。

就像愛吃冰淇淋那事一樣,映射出他無可救藥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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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克與他交朋友,僅僅是因為天真可愛,招人喜歡麼?

不止。

吉米·霍法身上有着弗蘭克殘缺的自我。

在電影的劇本初稿中,有很長一段弗蘭克二戰中的回憶,現在隻保留下幾個鏡頭。

當時,他負責的工作是處決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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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戰争中的經曆,還是在黑幫生涯,都已經摧毀了他的情感系統。

吉米·霍法雖然也和黑幫過從甚密。

但他起碼有脾氣,有溫度,還像個活生生的人。

電影中有一個看似與主線無關的人物——

弗蘭克的女兒佩琪。

她隻有7句台詞。

而且每一句,都極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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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沉默,或許是片中最攝人的台詞。

她并非得不到父親的愛。

隻不過,愛是以這樣的方式——

自己受欺負,老爹找對方“讨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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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保護”,讓她再也得不到保護。

因為她不敢再把遇到的問題告訴父親了。

弗蘭克注定無法彌補自己心中殘缺的B面,就像他無法以溫情的方式走進女兒的生活。

電影中有一個對比是——

佩琪疏遠、敬畏弗蘭克(生父)和羅素(教父)。

卻親近吉米·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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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家庭中最敏感的孩子,從父親眼神中讀出,是他殺了自己最喜歡的大伯伯。

她再也沒有和父親說過一句話。

《愛爾蘭人》的一重悲劇就在于此——

從某種程度上說,弗蘭克殺死了吉米·霍法,不僅是殺死自己的摯友。

也是他在自戕。

影片最後一個小時,先前幾乎沒停止過的慵懶爵士小調沒了聲息,氣氛逐漸凝重肅殺。

很明顯了——

弗蘭克将在半途隻身前往底特律,去刷吉米的房子。

換言之,他必須親手殺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導演在這裡又用了大量筆墨,表現弗蘭克的矛盾掙紮。

比如屢次給到弗蘭克左手的特寫鏡頭。

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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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手上的兩件飾品,一是羅素送的黑幫家族戒指,一是吉米送的手表。

比如在進入設伏的房子前,還不忘探出頭來看旁邊的車還在不在。

因為在原著小說裡,車如果開走了,就是任務取消的意思。

弗蘭克始終在盼望一線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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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跟你看到的一樣,車好端端地停在那,動也沒動過。

弗蘭克可以放棄嗎?

也許心裡面想過一百次,但他沒有。

他無法扭轉自己的宿命——

在戰場上,是無條件服從命令聽指揮。

加入黑幫,是使命必達、盡忠盡義。

但這樣的命令,指向他最珍視的朋友吉米·霍法。

再一次,服從壓倒了天性。

由此,《愛爾蘭人》完成了一個聽上去老土,但幾乎是黑幫片中永恒的命題——害人者,終為己害。

電影中這最慘烈、最心痛的一幕。

僅僅持續了30秒。

相較3個半小時的片長,微不足道。

倉促、簡短、高效,同時隐隐透出一股笨拙,和弗蘭克執行其他任務的手法别無二緻。

歸根結底,一兩幕的華彩或泥濘,丢進人生長河裡去,也不過是幾個細小不可視的點。

重點是,那之後呢?背叛之後呢?

一切都将呼嘯而去。

昔日的黑幫大佬們,因各種罪名在監獄裡重聚首。

随後,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

意氣風發時吃面包蘸葡萄酒。

垂垂老矣之際,隻能蘸葡萄汁了,衰朽的手抖得厲害,險些連面包都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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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弗蘭克的話說就是——

羅素中風了

胖子托尼小便失禁

而我在安齊奧的散兵坑裡

落下的關節炎一直折磨我的後腰

而且我的雙腿沒有什麼感覺

我們大家都在那刺骨寒冷中漸漸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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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電影最後一幕,弗蘭克請求牧師留一道門縫的原因。

門縫外,也許是弗蘭克一生也無法抵達的B面。

但讓零星人性透進無邊黑暗,也夠了。

真的夠了。

就像當年,他最好的朋友,那個最有人味的吉米·霍法所做的那樣。

你能幫我個忙嗎?

不要把門關上 我不喜歡那樣

留一條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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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随後在The Five Satins嗓音醇厚的吟唱聲中結束,空餘回響。

不得不承認,馬丁·斯科塞斯無比成功地讓“時間”成為了《愛爾蘭人》的真正主角。

年月遠去,一切都會被沖刷幹淨,變得不再重要。

不管是電影,還是電影之外。

吉米·霍法是誰?

隻是過了數十年,世人已經将這個名字遠遠抛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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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電影之外呢?

看看這些對馬丁·斯科塞斯不得不和Netflix“苟合”的戲谑,你就能明白:

#按照馬丁·斯科塞斯的意圖觀看《愛爾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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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主流市場待見;在資方處遇冷;不得不将作品交付流媒體;被年輕人随意嘲笑……

探尋了一輩子“cinema”,到頭來,自己的作品連在大銀幕上映的正式資格都徹底失去。

太諷刺,太令人唏噓。

而對于大家表示會在手機上看《愛爾蘭人》的調戲。

老馬丁也隻是平靜回應,說“也許至少整個大iPad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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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丁·斯科塞斯、德尼羅、帕西諾、喬·佩西,這幾個加起來超過300歲的男人,和他們的時代一起正在慢慢遠去。

德尼羅再怎麼裝狠,也踹不出年輕時那種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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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齡技術如何高超,阿爾·帕西諾也找不回當初《盜火線》要把人生吞活剝的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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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日趨平和寬厚的馬丁·斯科塞斯,斷然不會再讓主角像《好家夥》片尾那樣,用力關上那扇門,和自己上半輩子的黑幫生涯宣布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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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人》之後,馬丁·斯科塞斯之後,我們很可能再也不會看到如此嚴肅、正統的美國黑幫片了。

因為時代變了。

而現在,我們還不知道,仍然擁有馬丁·斯科塞斯的這個時代,有多幸運。

我們也還不知道,這幾個老家夥,是不是已經用《愛爾蘭人》為他們自己和他們那個時代,寫好了墓志銘。

用老馬丁自己的一句話足矣:

電影是關于真相的——美學、情感和精神上的真相。它是關于人的——人的複雜性和他們的矛盾,有時是矛盾的本性,他們可以互相傷害,互相愛護,然後突然面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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