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十八歲時在台灣看到英格瑪·伯格曼的電影《處女泉》,驚為天人,從此将這位瑞典老人當作精神領袖,2006年他終于見到伯格曼,激動擁泣如同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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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一生在電影和話劇舞台載譽無數,常常透過家庭、愛情、婚姻等日常題材探讨宗教及個人生存等宏大命題,充滿了細膩深邃的理性思考。1953年執導的這部愛情片《不良少女莫妮卡》可能在伯格曼的代表作裡排不進前五名,在此片中,可以看到伯格曼早期浪漫風格《夏日插曲》的影子,也能窺見後來《婚姻生活》中貫穿始終的審視态度,而且,它對場景的經典處理方式對後世創作頗有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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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格曼被稱為最喜歡隐喻和捕捉表情的導演。在《莫妮卡》裡,開頭莫妮卡在鏡子裡出現,到結尾哈裡抱着女兒照鏡子,前後對比,是個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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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裡出現了打破“第四堵牆”的鏡頭,厭煩哈裡的莫妮卡轉眼在飯店裡和别的男人勾搭上,她點起一根煙,直視着鏡頭,一個近乎挑釁的眼神,仿佛對觀衆說,你們沒資格評判我。這種拍攝手法後來成為法國新浪潮電影的标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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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周迅也在電影《那時花開》裡被表白後,轉向鏡頭,貢獻了一個靈氣的凝視,被導演高曉松評價眼神能穿透空氣,演到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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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少女莫妮卡》是經典的三段式結構,還原了男女從相識、相戀到婚姻的過程。女孩莫妮卡在飯店認識了男孩哈裡,見面初始,莫妮卡就說:春天來了,你注意到了嗎?哈裡:當然。莫妮卡:這樣的天氣真不應該用來工作啊。哈裡: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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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們偷了哈裡爸爸的小艇,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去無人打擾的小島上過着伊甸園式的生活,海風,陽光,年輕的肉體,仿佛空氣裡都飄蕩着愛情的甜美氣息;漸漸地,他們坐吃山空,肚餓讓人煩躁,哈裡多次表示想回家,莫妮卡執意不回,她去村子裡偷食物,差點被逮住,更糟糕的是,她已經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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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隻好回到城市,女兒出生後,哈裡努力打工賺錢,莫妮卡卻隻顧尋歡作樂,奸情被發現後,哈裡哭着抱怨,莫妮卡撇下女兒和丈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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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電影塑造了一個鮮活的女性形象莫妮卡,或者說借由莫妮卡道出了從愛情到婚姻的真相,生活的美妙是怎樣被現實一點點侵蝕掉,一個人是如何被壓抑、空虛的精神生活毀掉,婚姻的儀式作用及其失效的原因。莫妮卡這種人在現實生活中肯定會被罵得狗血噴頭,她懶惰虛榮,不想工作,不想賺錢,對生活有太多幻想;她自私蠻橫,困難臨頭的時候一個勁兒地指責哈裡;她淺薄無知,沒有一點責任心,隻想着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同時,伯格曼讓觀衆看到了莫妮卡粗野外表下的另一面。她天真樂觀,一邊為電影裡的愛情流淚,一邊對現實世界滿不在乎,上一秒失望,下一秒充滿希望;她熱情似火,偶爾憂愁,骨子裡活力十足,周身釋放着感人的快樂因子;她在走投無路時撒潑發問道:為什麼有些人總是有那麼好的運氣?語氣坦率真摯得讓人想笑。她抱怨哈裡沒有錢,抱怨自己沒有新衣服,語氣理直氣壯得很委屈。總之,莫妮卡就像一顆炸彈,不時地燃起觀衆内心的小火苗,照鏡子般的,發現感同身受之處。因為直接,所以充滿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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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貧窮、懶惰、放蕩不羁愛自由,就是俗話說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經常可以在影視劇裡看到對這種人的譴責與諷刺,比如《平凡的世界》裡的王滿銀,《立春》裡的王彩玲,創作者對他們都有特别傳神的心理剖析,經典化之後,他們幾乎成為一種“審醜”的原型。但如果判斷對錯成為一件很容易的事兒,它的豐富性就會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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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妮卡》沒有預設上帝視角,沒有寫書立傳的雄心,它以簡潔真實的鏡頭語言展現了一種生活,一顆追逐自由的靈魂,影片高明之處就是它不試圖總結,莫妮卡像娜拉一樣關門走掉,結局未蔔。

這讓筆者想起了蕭紅,及其對她的講述,蕭紅的一生可以由《呼蘭河傳》、《商市街》和一些回憶錄串聯起來,透明度相當高,可是影視劇裡的她看起來那麼不像。原因可能是創作者在構思之前就已經預設好了:好慘一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