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書影君
餘秀華是誰？
2015年之前，沒人知道她。2015年之後，沒人不知道她！
...餘秀華，一位家住中國湖北農村，喜愛寫詩的中年婦女，先天腦癱患者。
2015年1月，餘秀華的詩歌《穿越大半個中國來睡你》，在社交網絡上被轉發超過100萬次，迅速走紅。
...2018年，導演範儉拍攝了一部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講述了餘秀華在成名之後，努力與結婚20年的丈夫離婚的故事。
01因為先天殘疾，餘秀華不但走路歪歪扭扭的不穩，就連自己的面部肌肉也不能很好地控制。所以她說話時，面部表情總是不由自主地有些扭曲變形，看上去有些怪異。
...她喜歡一個人獨處，或者在麥田邊，或者在家中院子的大門的門廊下，在一張同樣歪歪扭扭的小桌上，用電腦一個字一個字敲打出詩歌。
她說，詩就是我搖搖晃晃走路時的拐杖。
...餘秀華成名後，她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作品遭到出版社的瘋搶，召開新書發布會，接受媒體采訪，受邀各類綜藝訪談節目，去北京大學演講，接受年度人物頒獎，參加自己詩歌的研讨會。
.........一切金錢與榮譽、名聲與影響力，迎面撲向這個幾十年都與土地和莊稼打交道的農村婦女。
但從喧嚣與繁華中暫時抽身而出之後，餘秀華回到湖北橫店村自己的家中，卻依然需要艱難面對，堅持了20年的殘破婚姻。
02餘秀華19歲時，父母托人給她介紹了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這就是她的丈夫尹世平。
...餘秀華的丈夫尹世平
丈夫尹世平年齡比餘秀華大十多歲，餘秀華自己當初很不情願這門婚姻，但她的父母很滿意。
餘秀華的父母覺得，在農村裡，有人不嫌棄自己先天腦癱的女兒，已經是她修來的福氣。
女兒能有一個完整的家，父母也就放心了。
結婚後，餘秀華就和丈夫一起居住在自己父母家中，并且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在2015年時已經上大學了。
...丈夫尹世平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少在家。一般一個月左右才往家裡打個電話，問一問老人或者莊稼。
而餘秀華，從來沒有給丈夫打過電話。
03對于自己的妻子，尹世平顯然有一肚子的怨氣。
...他對導演範儉抱怨說，自己一年打工在外，掙錢寄回家中。難得回家一次，想同餘秀華過夫妻生活，但餘秀華卻不允許自己碰她，說要碰可以，一次拿500元。
尹世平一氣之下與餘秀華分床而睡。
而餘秀華對自己的丈夫更是厭煩透頂，她對導演範儉說，"丈夫看到我寫詩就煩，我看到他坐在那裡也煩，我們兩個互相都看不順眼。"
...一家人吃飯，餘秀華的母親問女婿，下一步準備去哪裡找工作。
女婿尹世平說："先去東莞看看，如果不行就再去北京的工地。"
丈母娘接着問："那一個月肯定掙不到5000元吧？"
尹世平回答："能掙那麼多錢的工作是下車（卸貨），下雞蛋，下水果，下蔬菜，多勞才能多得。"
...餘秀華在旁邊，一臉漠然。
一次，餘秀華出遠門去北京，參加自己的新書發布會。母親送她出門，而丈夫卻從院子裡躲回一旁的屋子裡，沒有出來。
...她和丈夫的世界，無論精神的，還是肉體的，都已經離得太遠了。
04有人統計過，在2014年到2015年1月間，餘秀華寫的詩歌中，提到了不下140次"愛"字。
...餘秀華參加香港主持人楊錦麟的節目《夜夜談》，在談到愛情時說：
"我一直很失敗，愛情離我其實很遠。可正因為很遠，我才不甘心，所以才有那麼多追逐和碰壁的過程。至于靈魂之愛和切膚之愛，我到現在都還沒有經曆過。"
她的靈動靈魂，一直被禁锢在自己先天缺陷的身體裡，并飽受精神與肉體不相匹配而産生的痛苦。
...而正是因為有這樣的痛苦，才客觀上催生了她那充滿勃勃生機的創作力。
面對突如其來的名氣與金錢，餘秀華有時候覺得很魔幻。"我覺得自己很惶恐，不知道命運把自己往哪個方向推，推得這麼高，會不會突然摔下來粉身碎骨？"
05一天中午，餘秀華突然對丈夫說，咱們離婚吧！
丈夫驚愕不已，繼而一臉憤怒地質問，"今天我又怎麼惹你了？"
餘秀華說，"你沒有惹我，我就是和你好好商量，咱們離婚吧。"
...丈夫繼續憤怒地大聲嚷嚷，"這20年來我付出這個家庭多少？就白白給你當奴隸啦？"
餘秀華氣得直喘粗氣，她指着丈夫大罵，"過年你不準回家，這是我父母的家。"
丈夫毫不示弱，"兒子叫我回來我就回來，老人叫我回來我就回來！"
...餘秀華大吼，"就不準你回來，你滾！"說着，她搖搖晃晃地奪門而出，一路費力地奔跑在田地之間。
仿佛要把胸中對于自己不幸婚姻的怨氣，全部消耗殆盡。
06餘秀華對于自己的婚姻很失望。
...她說，“丈夫從來不會攙扶我，如果自己在外邊摔跤了，回家後他還會笑話我。如果我不是殘疾人，早就把這個婚離了。”
她也對導演範儉說了實情。
...以前因為她沒有錢，而丈夫掙了錢又不給她，要花錢使，餘秀華還要伸手向家裡人要。
她也不想依靠别人，一度也嘗試着出去打工，可沒有單位願意要她。
"我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餘秀華感歎着。
072015年，餘秀華的媽媽被查出來患上癌症。
那一刻，餘秀華突然發現，成名對她的生活于事無補。
...餘秀華的母親
面對母親的病情，她很害怕，奶奶因病去世兩年，她還沒有從死亡的恐懼中緩過來，沒想到很快又輪到她的媽媽了。
她在詩中這樣描寫當時的心情：
我從來不相信她會這樣死去，因為到現在，她的腰身比我粗，她的乳房比我大。
餘秀華的母親，為自己的女兒操碎了心。
...她從心底裡不同意女兒與丈夫離婚。20年前，她替女兒找了這個上門女婿，雖然尹世平大餘秀華十幾歲，但人家身體很好，也不嫌棄身體有殘疾的女兒。
作為母親來講，女兒能有一個完整的家，能把家庭關系處理的和睦，就比任何成名成家的人都要成功。
尤其是現在，女兒成名了，這個離婚的事情就更不好鬧了，因為别人會說閑話，認為女兒成名了就把丈夫蹬了。
...但她又做不了倔強任性女兒的主。
08餘秀華對于自己持續近20年的婚姻，早就心灰意冷，絲毫沒有留戀。
她盼望着，能早一天擺脫這個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裡的丈夫。
面對妻子的執意離婚，丈夫尹世平很憤怒。
...他認為自己當年不嫌棄餘秀華而娶了她，這麼多年來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掙錢，為這個家庭付出了這麼多。
但餘秀華如今成名有錢了，就要把他一腳蹬開，他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
餘秀華厭煩透了丈夫，隻要他在家，就三天兩頭地找茬吵架，逼迫丈夫和自己離婚。
他們之間的争吵，一次比一次頻繁，一次比一次激烈。
...她大罵不肯離婚的丈夫不是東西，沒有尊嚴。
丈夫回罵到，"你越有名老子越不離，老子就賴着你！"
09氣憤的尹世平，給丈母娘訴委屈：這20年來，我有哪一點對不起她？我打工掙了錢給她買衣服，她成名了給我買過什麼？
...餘秀華的母親，拖着生病的身體，咳嗽着勸架，但總是無濟于事。
母親勸餘秀華說，"我得了這個病，就要心情愉快些。"
餘秀華馬上反駁，"我吵架關你屁事，是我吵架讓你不愉快啦，這還成了我的罪過啦？"
餘秀華氣哼哼地搖晃着穿過院子，一腳踢開自己的屋門。
...她突然問導演範儉，"你說人活着有什麼意思啊？我都不想再活了，他媽的，太沒意思了！"
此時的餘秀華，已不是舞台上聚光燈下那個談人生談愛情的女詩人，而是一個被自己糟糕婚姻快逼瘋的村婦。
那滿嘴的髒話，恰恰代表了她的真實。
10餘秀華的母親對導演範儉說，"如果秀華身體不是這樣，我早就不讓她呆在家中了，也不會為她操這個心。她就是這麼個情況，有什麼辦法呢？"
...範儉勸慰老人，"秀華現在也挺好的，挺能掙錢啊。"
老人猶豫了一下，坦誠地說，"她現在出名掙錢，但我并不佩服她，一個人如果家庭和睦，妻子孩子都好，那我才是佩服的。"
餘秀華對于自己的父母，也是充滿了一種複雜糾結的感情。
...她小時候，父母請所謂的神醫為她看病，得出一個結論，她前世做了壞事，所以今生得到了報應。
幼年的餘秀華非常傷心，她責問自己，為何前世不做好事，不做好人？這個自責心理，成為了她童年裡一個沉重的精神負擔。
11紀錄片中有一個意味深長的鏡頭。餘秀華鄉下老家随處可見的水田裡，一片巨大無比的荷葉，一捧清水聚集之上，形成了一個微型的小水窪。水窪的裡面，遊蕩着一條小魚。
這幅畫面，對于餘秀華來講，代表了她那一刻無比複雜的心情。
...此時的她，就如同那荷葉水窪之中的小魚，看似自在無比，卻是無路可逃。
...餘秀華用詩來表達自己此時的糟糕心情：
風太小，恨倒不下去，愛立不起來。一棵草有怎樣的綠，就有怎樣的荒，雨淋不進去，風吹不出來。
12不過，紀錄片的最後，在餘秀華锲而不舍的努力和堅持下，她的目的還是終于達到了。
2015年12月14日，餘秀華和丈夫尹世平協議離婚，餘秀華支付給丈夫一筆數額不詳的離婚費。
...領到離婚證的兩個人，臉上反而多了難得一見的開心。
餘秀華說，"這個老鬼，有錢能使鬼推磨，給他錢，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終于擺脫你了。"
尹世平笑容滿面地說，"我也擺脫你了啊，咱倆是相互擺脫了。"
...看着兩個人歡樂的表情，我有了一種錯覺，他們倆不像是一對剛剛離婚的怨偶，倒像是一對準備去領結婚證的戀人。
導演問尹世平，"為何不去法院了？
尹世平一臉不屑地說，"去法院打離婚，我得交錢，她還得交錢，多不劃算。笨腦殼！"
...在回村裡的崎岖路上，尹世平破天荒地拉起了餘秀華的手，攙扶着她在漆黑的夜裡，一腳深一腳淺地走着。
夜晚的飯桌前，餘秀華和尹世平都興高采烈地吃着飯，但餘秀華的母親，卻早已哭紅了眼睛。
在漆黑的院子裡，母親哀歎地沉默着，不停地抹着眼淚。
...餘秀華大聲抱怨，"我離婚是醜事還是壞事？你為啥要哭個不停？要是我兒子離婚我絕不哭，我支持他。"
母親說，"沒有見過你這麼心硬的。"
餘秀華反駁到，"我心硬也是你給的心！"
...丈夫尹世平收拾鋪蓋離開了家
第二天，看着一起住了近20年的女婿收拾鋪蓋卷，餘秀華的母親又在一旁抹眼淚。
她始終搞不明白，女兒為啥就偏偏看不上自己的丈夫呢？為啥一定非要拆散這個家庭呢？
13無論父母如何反對與傷心，餘秀華還是終于擺脫了這個束縛自己20年的婚姻，她自由了。
但對于未來，她依舊迷惘。
她對導演範儉說，我這個婚姻最可怕的地方是，你都離婚了，還是對它沒有感覺。
...綜藝節目，頒獎禮，還是在不停地邀請着餘秀華。而她在節目中，也比往常多了一個談論的話題，那就是她的離婚故事。
隻是，在每次節目結束後，餘秀華獨自一人呆在寬敞的酒店中，看着窗外燈火闌珊的繁華夜景，表情又是那麼的孤寂與落寞。
...範儉在影片的最後問餘秀華，"你對未來的愛情有什麼憧憬呢？"
她說，"我還是害怕會受傷，害怕那個人一旦不理我之後，我滿盤皆輸。所以與其把全部的感情都放在一個人身上，我甯願分成十份放在不同的人身上。"
...2016年，餘秀華的母親周金香，因癌症離開了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