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野餐》是一部在故事性上不太容易看懂的的電影,我第一次看是在電影院裡,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除了那段史無前例的長鏡頭搖搖晃晃地讓人眩暈并且直接晃走了幾個坐前排的老阿姨外,隻記得大概講的是一個剛出獄的鄉村醫生陳升去鎮遠接侄子衛衛,從凱裡到鎮遠一路上雲山霧繞,在一個叫蕩麥的地方,發生了一系列似夢非夢的故事。
一年多以來這部電影時不時會在腦袋中冒出來,對電影中出現的各情節和人物始終無法有個合理的解釋,尤其是電影中出現的詩句旁白和幾個重要臆想,直到有一天看了畢贛的前作短片《金剛經》後,才有一點點把握覺得這部電影大概是這樣的故事結構和表達——從影片故事結構上可以概括為一個故事和一個火車上的夢。
講這個故事時,我們先做一大膽的設想,設想《路邊野餐》其實是《金剛經》故事的延續。《金剛經》講的是兩個混混青年殺人後去雇主花和尚指定地拿錢的故事。他們一個叫陳升,一個叫老歪,他們去拿錢的地方在一個叫蕩麥河,在去往蕩麥河的路上他們向一個老人家問路,這個老人家是個醫生,老人家把老歪引到房間裡給他治牙疼,他們發現牆上挂着老醫生兒子的遺像就是被他們殺掉的人,老醫生跟他們閑聊說,兒子生前有塊表和老歪手上帶的一模一樣。那《路邊野餐》怎麼延續《金剛經》裡的故事呢?其實你隻要把前後兩部發生變化的人物和事件做個映射就好理解了,男老醫生映射後來的女老醫生,用刀殺人改為制造車禍殺人。這樣我們再梳理一遍這個故事,陳升出生于鎮遠,母親改嫁凱裡,從小無人看管,混迹于這個亞熱帶雨林五六線莽荒城市,成為打打殺殺的小混混,他的大哥就是花和尚。花和尚有個兒子與人因債務結仇,遭人報複,不僅被活埋,還屍骨不全,被斬斷手腕,手腕上戴着一隻表。作為小弟的陳升自然要為老大花和尚出頭,用江湖的方式了結這段恩怨,他找到報複花和尚兒子的債主徐英逼問兇手是誰,這個兇手不是别人,就是老醫生的兒子,他帶着自己的弟弟老歪策劃了一起野人出沒導緻汽車失控撞死老醫生兒子的車禍事件,然後頂下罪行被判9年。為什麼說車禍是策劃的呢?因為影片開頭陳升在診所挂鹽水,老醫生說你上次咳嗽還在你結婚的時候,說明他們很早就認識。在天台上老醫生回憶兒子騎在新買的單車上到陳升家取他媽的蠟染時被撞的,還打趣的說可能這就是他們搭把手一起開診所的原因吧,說明兩家人不但互相認識,連老醫生兒子到陳升家取蠟染都可能是陳升刻意安排的,也說明老醫生後來應該也知道兒子車禍不是意外。
陳升坐牢的9年,除了他制造的野人在心裡不斷地折磨他啃噬他,還發生了幾件事情。一是他母親的去世,去世前因為愧疚從小抛棄他疏于對他的管教,讓他走人歧途,同時也愧疚于撞死老醫生的兒子,所以她去世前委托陳升一個朋友将房産給老醫生,希望陳升出獄後盤下老醫生的店,經營診所照顧老醫生,既是對陳升的補償,也是對老醫生的補償。這件事也為陳升出獄後同母異父的兄弟老歪如此怨恨陳升埋下了伏筆。二是他妻子張夕去向不明,不知生死,也不知是否再嫁。三是老大花和尚隐居到鎮遠的鄉村,表面上做鐘表匠,牆上挂滿鐘表,實際上可能是心理産生了扭曲,通過購買小孩照顧其生活,來撫慰他的喪子之痛。這件事情也為後來老歪将兒子衛衛賣給花和尚留下伏筆。陳升刑滿出獄後,關于過去犯下的錯他按母親意願補償老醫生,跟老醫生搭把手打理診所,一起給病人看病開藥,一起吃飯,還幫老醫生去鎮遠探望年輕時的情人,像一個正常孩子陪伴老母親一樣陪伴老醫生。在這種百無聊賴的生活裡,他們看似雲淡風輕,心底卻不斷反刍過去苦痛的回憶,關于為何殺人,關于妻子去向……。關于現在他不滿于他同母異父的弟弟老歪,老歪不知悔改,還在和花和尚保持着緊密的聯系,很可能是花和尚跟外界保持聯系收購小孩的馬仔,按去世老母親的話說老歪是廢了。老歪的樣子分明讓陳升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既痛心又無力。關于未來,陳升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侄子衛衛身上,而衛衛也願意與自己一起生活,直到老歪把衛衛賣給花和尚後,陳升和老歪在修車店門口發生了一場劇烈的争吵,然後踏上了去鎮遠找衛衛的火車。
在火車上陳升做了一場大夢,這個夢是陳升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解釋。我說陳升在火車上是做夢,而不是實際發生的事實,是因為裡面有這些線索。陳升在車上聽到的廣播說上個月發生一起離奇的交通事故,而這個事故明明是發生在九年前,夢中時間錯亂;在蕩麥吃粉的時候說這裡很像凱裡,夢中空間錯亂;夢中樂隊司機就是現實生活中的瘋子,夢中人物錯配;成年衛衛說麥蕩沒有火車,但洋洋聽到火車的聲音,其實是陳升在真實世界裡聽到的火車聲。在理發店講的故事裡,他和他老婆住的地方旁邊是有瀑布的,其實這是實現中老歪的家。我們每個人做夢不都是這樣嗎?拿現實生活中的建築和場景做夢中的背景,用現實生活中見到的人物作為夢中的人物。那陳升通過這做這麼一場大夢為了解釋什麼呢?
關于過去。夢中陳升在理發店講自己替花和尚殺人為了拿酬金給妻子治病的故事,在剛出獄的汽車裡杜撰妻子給監獄裡寫信的事情,通過三哥的描述得知妻子在他出獄前一年去世了,他通過這樣的夢境對過去殺人的原因和實際不知去向的妻子進行合理化解釋。由于過于思念,他把理發店姑娘夢作自己的妻子,問她是否已婚,還即興唱了一首自己在獄中練習良久的《小茉莉》送給她,最後道别時将随身攜帶的一盒磁帶送給這位夢中姑娘作為離别禮物,像幾十年前林愛人把磁帶送給老醫生一樣,這盒磁帶是李泰祥的《告别》,也隐喻陳升通過這個夢在向過去的那個姑娘,自己心心念念而不知去向的妻子進行告别。關于現在。夢中陳升把一起殺人的同謀改為桌球廳的老闆,人稱三哥,他做九年勞頂罪的是三哥而不是他的兄弟老歪,這樣他才覺得自己牢沒有白坐。夢中陳升還替老醫生找到了林愛人,可惜得林愛人已經去世,林愛人的兒子組織父親生前的幾個徒弟吹蘆笙,送父親最後一程,這樣他覺得自己像老醫生兒子一樣進了孝道。關于未來。夢中的衛衛已經長大,是個腦袋不太靈光還經常被同伴欺負的青年。因為摩托車打不了火喜歡的姑娘洋洋坐着别人的摩托車走了;渴望去了凱裡洋洋能回到身邊而想出在火車上畫時鐘的辦法,因為洋洋說時間若能倒流,她就會回來,而凱裡的洋洋一定能看到經過麥蕩的火車,他要在所有經過麥蕩的火車上畫滿倒退的鐘表。最後麥蕩唱完小茉莉道别時,洋洋送給衛衛一個紅布,說寄在車上就不會熄火了。這是陳升在夢中看到的未來,他的未來平凡地如同自己再活一遍。夢裡衛衛跟說陳升說,我們這個地方經常有野人跟着人,一會兒我把你送到那個等船的地方你一個人要小心點。我給你找兩根棒棒捆在手上,若是有野人從後面抱住你,你就用把雙手抱緊,這樣棒棒就能捅到野人的胳肢窩,他癢了就會放手。最後陳升在快要上床的時候解掉了兩根棒棒,通過這場夢重新解釋了他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他心裡的那個野人消失了。
《金剛經》偈語“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這是一個講述放下的故事,放下過去,放下現在,放下未來。過去現在未來并無本質區别,都是南柯一夢。夢醒時希望你心中不再有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