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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白夜行》,在溫暖的上午,也能感到從心口泛起那陣陣寒意,這實在是一件虐心的事情。對日本文學,我不算廣泛涉獵。除了紫氏部與渡邊淳一,東野圭吾,是能迷住我的第三個作者。
為破案而來,為推理而看。但是作者其筆如刀,割開那嬌嫩的肌膚,鮮血迸射,肌肉縱橫。他還不夠,他要割開一層層脂肪去剖析,一根根血管去撕裂,讓人被人性之可怕紮痛得如坐針砧,讓人直面事情最為殘酷和冷漠的真相。
桐原先生是一位當鋪的老闆,某天,他被發現死于某個廢棄的大樓中。兇手到底是誰呢?妻子與妻子的情人是最先被懷疑的對象,但他們偏偏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桐原先生的皮帶扣松了兩顆扣眼,他來到這個廢棄的大樓,是與女人會面嗎?馬上,警方找出了這個可疑的女人西本文代,貧困潦倒,但仍有姿色。桐原先生的确一再拜訪過這個女子。但她也擁有不在場證明,不少人目睹她在案發時刻,正在街心公園蕩秋千。
一個為生計所困的女子,竟然有心情蕩秋千。聽起來有那麼一點不對,但不對在哪裡,說不清楚。警方順藤摸瓜,又找到了兩個線索:1,桐原先生死前曾取出一百萬日元存款。2,這女人也有追求者,是一個貨車司機。
會不會是貨車司機因妒成恨,劫财殺人呢?
警方正在調查中,貨車司機車禍身亡,不久,西本文代也死于煤氣中毒,疑似自殺。
這個查案過程,問誰誰死,查誰誰亡。警察把有頭公案辦成了無頭冤案,終于不得不暫時叫停。
令警察笹垣印象深刻的,是桐原家的兒子亮司,第一次見面,這個小孩令他心頭一震,那眼神交會中,那孩子眼中沉沉的黑暗擊中了他。與他交談,他并不任性也不頑皮,隻是有着科學家一般的冷靜。一個小孩太過成熟,令人不安。
西本太太的女兒雪穗,則是那瓦礫堆裡生長出的百合花兒。陋室明娟,雖然還是小學生,那眉宇微動之間,卻讓人感到了讓人忘卻年齡的美豔。
她早己喪父,母親又意外身亡。随後,她被父親的親戚收為養女,改名唐澤雪穗,開始了另一段人生。
随着年齡的增長,她出落得更加美麗,養母開班教茶道,花道,她得到了良好的教育,舉手投足,優雅動人。
這樣的女神自然被男生追随,就連女同學,也以得到她的友誼為榮為傲,越是接近她,就越能感覺她的完美。她象珍珠般内外兼修,光華流轉。
然而,意外還在不斷地發生。
初中時,知道她慘痛身世,并到處散播的同學藤村,被發現裸體丢棄在空場房中。
高中階段,因戀愛而變得美麗的女友江利子,也遇到性侵,被拍裸照。
雪穗要嫁入豪門,丈夫的女兒敵視她,也難逃同樣遭遇。
雪穗給了她們無微不至的關懷,雪中送炭,多麼感人,她就這樣一一收下了她們的靈魂。
雪穗的人生是這樣的,亮司的人生呢?
他聰明至極,僞造銀行卡,讓夥伴去取出真錢。他為有錢而寂寞的太太們拉皮條,介紹想體驗性愛和賺到收入的高中男生。
雪穗象生活在陽光裡的玫瑰,亮司就象生活在黑夜裡的耗子。
他們的人生似乎并不交集,正如人類的悲歡其實各不相通。過着不同的生活,愛着不同的人……
不,我并沒有發現他們愛着誰。
雪穗的人生裡,每一個人的出現都是為了輔助和成就她,她聰慧而冷靜,才不會為愛癡狂,幹出蠢事。
養母給她優雅精緻的生活。朋友的存在是為了襯托她的光采,如鑲嵌鑽石的白金托座。她就要與有錢人高宮誠結婚了,未來簡直是用鮮花鋪地。
那麼,她愛他嗎?她,獲得了他的愛情嗎?
世間唯有愛情,是不可理喻的一件事情。
高宮誠與她同學,交往四年之久,家族裡沒有人不喜歡這個卓然出衆的大美人。然而,他卻在婚禮前夕猶豫了,他愛上了自己的同事,一個普通女孩三澤。在婚禮前夕,他想垂死掙紮一下子,去找三澤表白。可是,他沒有等到她。
表白的時機也是如此重要。時過境遷,是愛情裡最悲哀的一件事,人人皆要面對,那種令人暗夜哭泣,憂傷得恨不能為之死去的強烈感情。
轉眼,他們結婚兩年半了。
正如誠所料,她是一個完美的妻子,不管做什麼都幹淨利落,而且成果無可挑剔。尤其是高超廚藝令他感動不已。
結婚八個月後,她向他請求炒股,保證不借錢,隻動用自己的錢。不久,她賺得杯滿盆溢。結婚一周年了,她請求和朋友合夥開設服裝店,後來又請求他賣掉部分房産買下那家店。到兩周年半時,她己經在代官山開設自己的分店,而那裡的地皮,也己經瘋漲到難以置信的昂貴程度了。
高宮誠這時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和妻子之間能力的差異,自己隻能守成,而妻子在不斷開拓。
一切皆完美,性生活卻不完美。雪穗有着絕色容顔,可是,她的身體卻對他漸漸沒有任何反應。他暗暗希望她至少用手和口來表達愛意,她卻從來沒有那樣做。
他們相約一起上高爾夫球課,雪穗店裡有事不能前往。高宮誠與三澤小姐卻在課堂上意外重逢,是否愛,無需向外求證,隻需問過自己,僅僅是思念,就能感受到那甜美的亢奮。心情放松,天生契合,一想到對方,身體就發熱。于是,愛火熊熊燃燒,戀情難以控制。
接下來,有一晚妻子的店員來家投宿,這一晚妻子說話讓人惱怒,高宮誠多喝了酒,兩個人劇烈争吵。等他醒來,妻子的一隻眼睛受傷了。雖然他什麼也想不起來,但婚外情,家暴。這是不争的事實,高宮誠懷着深深的歉意,與妻子離異了。
三年後,雪穗也才29歲,她的事業蒸蒸日上。第三家店也将開業,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事業為什麼這樣成功呢?店員評價她,我們的老闆娘太勤奮了,不知道她需不需要睡眠。
這時,新的戀情也來臨了。相比高宮誠,這是更配得上她的出色男人。
豪門筱冢雪晴,對她一見鐘情。
但是,他的堂弟筱冢一成,雪穗曾經的同學,閨蜜江利子的前男友,卻不放心,委托私家偵探今枝,對雪穗展開了全面而深入的調查。
直覺是什麼?至今無人能準确分析。你有理由嗎?沒有理由。你有證據嗎?沒證據。但就是能令人當下作出判斷,精準程度勝過五角大樓一堆專家加超級電腦n天計算最後得出的結果。
筱冢一成,他在見到雪穗的第一面,就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東西。她的優雅背後,是全心戒備,一級防範。她美麗瞳孔深處,是宇宙黑洞,萬丈深淵。
這部小說的寫法,燒腦之至,一開始就象行走在荒漠草原,茫茫黑夜,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更别說有啥線索了。走着走着,有時踩到牛糞,有時甚至鞋掌釘到釘子。這些牛糞和釘子,其實俱是線索,都是那拼圖中不可殘缺的那一片。當你耐心地集齊了它們,一片片拼将下去。天漸漸亮了,太陽漸漸升起,所有的線索彙成一條洪流,彙入奔騰的江河。在那一刻,連江邊的蘆葦承載朝陽多少層不同的金色,也可以看清。前因後果,俱是雪亮,晶瑩洞徹。
可是看透的讀者,沒有自鳴得意的快樂,隻有無盡的悲哀與怅惘。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一成請今枝調查的結果,令他驚詫。是的,雪穗不愛高宮誠,婚姻是一種利益的取舍,離婚也是她精心的安排。有如高手布局下棋,絲絲不亂,環環相扣。
如果說她有一個真正關心,目不能移的對象,那就是一成本人。早在目光交彙的刹那,他看穿了她,她上了心。為什麼看上自己的對手?
雪穗從來沉着冷靜,聰明絕頂。也是呀,智商情商不能匹配的,怎麼愛上?就象聶衛平,他永遠不會來找我下棋。陳景潤,永遠不和你做數學題。
偵探今枝,業務水平一等一。他從雪穗童年時公寓查起,所有真相一一水落石出。可是,他又是個笨人兒,懷着強烈好奇心,帶着助手上門去接近了一次雪穗,打草驚蛇。為了證明自己有購買力,一成把自己的手表借給他戴,他确信雪穗沒見過這隻表,因為他隻在某個婚禮上短暫戴過,當時,雪穗離他很遠。然而,雪穗卻憑着這隻表,精準識别來人的身份。
今枝也憑這界定了雪穗真正的喜歡,喜歡才會如此觀察入微,關注任何人容易忽視的細節。
警察笹坦也找到了今枝,他己頭發花白,年近六十,可是,他從未放棄對舊案的追蹤。
那是一雙看盡人性醜惡的眼睛,一種堪稱真正冷靜清澈的光靜靜地栖息其中。
日本人做事的認真程度,不止一次讓人震撼歎服,精益求精,追求完美,似乎己成本能。在凡事得過且過的人看來,簡直是不能理解的。
笹垣在警方己放棄的情況下,獨自追蹤着這件案子。他察覺到惡之花己經從初綻到盛放,而為惡的也不止一個,如同槍蝦與蝦虎魚,一個顯于明,一個藏于暗,卻又互利互惠,形成了共生關系。
和笹坦會面後,若隐若現的真相便如注入血管的新鮮血液,使脈搏跳動起來,心髒複蘇,一切呼之欲出。
然而,今枝的生命卻被人以馬桶投毒的方式結束了。連屍體也不見蹤影,警方宣告失蹤。
悲劇還在發生,不久,雪穗的養母也在醫院呼吸衰竭而死。一成受堂哥委托去處理喪事。他對雪穗設有重重心防,卻又感受到她所釋放的緻命吸引力:
突然間,連自己都無法說明的感情從心底泉湧而出,簡直像是封印在内心深處的東西獲得了釋放,甚至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這樣的感情。這份感情逐漸轉變為沖動,他的眼睛注視着雪穗雪白的脖子。
人與人之間,最難打破的是心防。有些人是一輩子也走不進心裡,有些人打開了你的心防,卻又不得不再次關閉。
将我心,換你心。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雪穗象一顆暗夜裡熠熠發光的寶石,釋放的極緻魅力,不亞于妲己,可是,一成還是抵抗住了。
他抵抗住了,堂哥可抵不住。三個月後,雪穗成了康晴的妻子。
雪穗的情愛世界永遠不乏追求者。但是,她永遠舉止得體,紋絲不亂,她投入過真正的感情嗎?讓人極為懷疑。也許正是因為她心硬如鐵,才更讓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桐原亮司也有女人,他化名秋山,與孤獨的藥劑師典子同居,典子不折不扣地愛上了他,他對典子,卻是設有心防的,他們也歡愛,但他從不最後釋放。典子充滿挫敗感,問他,他說跟誰都一樣。用手與口,也不成功。他說了一句話:你的手,好小啊!
典子被這句話擊潰了,她隐隐感覺秋山的心裡,裝的是另一個女人,她的手,比較大。
是的,亮司從未愛過典子,接近她,隻為取得氰化鉀。目标達成,他就從她的生活裡徹底消失了。
不愛而相處,是極為殘忍的。從前的獨處因無期待,輕松而愉快。得到過心愛的人,再失去...警察笹坦追蹤而至,典子卻不肯承認認識照片中的男人。即使明知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他也是她心中最珍之重之的人。
罪案從未中止,警察逐漸收網。雪穗養母不是因病去世,養母的花園裡又找到了亮司母親情人的屍骨。當然,作案的人不是雪穗,是亮司在為她掃清一切前行的障礙。
這一切有着什麼樣的開端呢?
亮司的父親,很愛兒子,可是,他本人卻有着戀童癖,他多次拜訪西本文代,為的不是文代,是雪穗。親生母親,就這樣将女兒用來賣春。
亮司和雪穗,相識于圖書館内,是很要好的朋友,亮司有一雙巧手,他會剪紙,剪下男孩和女孩手拉手,那就是他守護雪穗的心情。
他在廢棄大廈的通風管内,親眼目睹父親淩辱雪穗,他親手把剪刀紮向了父親。父親身上的傷口,也是亮司心頭的傷口。
從此,他與雪穗,一個生活在陽光下,但無法長成盛開的鮮花,是一朵精美絕倫的人造花。一個從來沒有離開那幽暗的通風管,終身在黑暗中穿行。
他們貌似毫無交集,那麼,他們相愛嗎?
亮司父親的獸行,讓雪穗自覺身體不淨不潔。她便把手與口留給亮司,亮司,也唯有與她才能完全釋放。
她象蜘蛛坐而結網,亮司便為她打通所有關卡,獵殺所有的對手。
直至新店開業的這一天,扮作聖誕老人的亮司,被警察包圍,他将那把剪刀,殺死父親的剪刀,為雪穗剪出過精美手工的剪刀,親手紮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後跳向一樓,用生命,向他終生守護的人,最後獻奠。
雪穗說:我不認識他。
她轉身離去的背影,沒有一絲慌亂。那麼她心中,真的沒有波瀾嗎?
她曾對店員說過:
我的天空裡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并不暗,因為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借着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你明白吧?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
亮司就是那代替太陽的最後一縷光,他也是雪穗心中唯一的一絲暖。
現在,暖沒了,光滅了。
一直追蹤亮司的警察笹坦,從青絲到白發,産生了父親為孩子擔心的感覺,他想到亮司爬行于通風管的心情,便心痛。亮司自盡,他流下了眼淚。
這世上有兩樣東西讓人不敢直視:一是太陽,二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