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原）
距離複聯4上映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蜘蛛俠2也于6月28日在大陸首映。兩者在中國大陸上映的時間皆是全球最早，而大陸的票房也給予了相應的回報：複聯4共計42.4億人民币，蜘蛛俠2則僅用4天多的時間便已突破8億（數據來自貓眼票房）。
...目前，複聯4仍在許多國家和地區熱映中，全球累計票房已經達到27.6億美元，距離阿凡達的曆史票房冠軍記錄僅差1200萬美元（數據來自IMDbPro）。并且，漫威已經官方宣布了複聯4即将在近期重映，并加入了7分鐘的删減片段，打破阿凡達的曆史記錄、獨享影史票房冠軍寶座隻是時間問題。
據凱文費吉确認，蜘蛛俠2是MCU第三階段的結尾，标志着一個時代的終結。
筆者算不上超英的狂熱粉，也從未完整看過任何一部漫畫。但自從2008年鋼鐵俠1入坑以來，修修補補，也算是看全了近二十年來的所有超英電影。
上到被捧為神作的諾蘭蝙蝠俠三部曲與紮導三個半小時終極剪輯版的守望者，下到已經被大多數人遺忘的康斯坦丁、夜魔俠和已經成為新版死侍重點吐槽對象的綠燈俠，甚至于上世紀末的刀鋒戰士系列和施瓦辛格扮演急凍人的蝙蝠俠與羅賓。自從2012年的複仇者聯盟1以後，更是再未錯過任何一場零點首映——甚至包括被Martha梗當場驚呆的蝙超和爛得讓人難以置信的正義聯盟。
...你媽也叫瑪莎？
在複聯3和複聯4中，随着滅霸和浩克的兩個響指，全宇宙一半的生靈化為灰燼，又在五年後“原地複活”。在零點首映場見證了這一重大事件的筆者，雖然在第一個響指後“幸免于難”，卻在第二個響指後被激發了律師的職業病，為這其中顯而易見的法律問題陷入沉思。
而在蜘蛛俠2的首映之後，這些問題不但沒有被解決，反而更加模糊了。故此羅列一二，抛磚引玉，以供同好探讨。
下文對于蜘蛛俠2的内容有輕微劇透，故而等到電影首映之後第六天才發出本文。還未看過蜘蛛俠2的同好請自行選擇是否繼續閱讀。
1.
已知事實如下。
在複聯3的結尾，随着雷神險些劈出大結局的那一斧子砍歪，滅霸打響了那個曆史上最著名的響指，全宇宙一半的生靈就地灰飛煙滅。從第一個化灰的冬兵，到彩蛋裡化灰的尼克弗瑞，再到蟻人2彩蛋裡化灰的黃蜂女一家三口，電影裡給了大量的正面化灰鏡頭。從滅霸的根本意圖判斷，化灰的應該隻有智慧生物，不包括植物、動物等等“資源”（雖然對于“冬兵的槍還在振金胳膊為什麼也化灰了”和“格魯特作為一棵樹為什麼也化灰了”這類問題顯然漫威是不打算回答了）。
在複聯4中，滅霸響指五年之後，幸存的複仇者們從各個平行宇宙的時間線中收集了六顆無限原石，由浩克打響指讓五年前化灰的人們全部“原地複活”。滅霸軍團的襲擊驟然而至，電影中也并未正面表現複活的場景。能推斷出是“原地”複活的，在于蜘蛛俠與鋼鐵俠見面後的台詞，表明蜘蛛俠複活後仍然在五年前化灰的泰坦星上，并且主觀感受上隻過去了幾分鐘而已。
而在最近上映的蜘蛛俠2中，政府将這一事件稱之為“閃爍”（The Blip）。經曆過Blip的人，與五年前的生理年齡保持一緻，這就導緻他們相比并未化灰的另一半人而言年輕了五歲，比如蜘蛛俠2中荷蘭弟與小情敵之間的年齡差就被追平了（當然蜘蛛俠和他有台詞的同學全都化灰了這麼巧的事情就隻能理解為劇情需要了）。而梅姨在晚宴上的演講也表明，複活确實是在“原地”的——梅姨出現在五年前化灰的老房子裡，把房子的新主人一家吓了一跳。
2.
那麼現在問題來了。
首先是很多人都在考慮的安全問題。五年時間，世界已經發生了太多的變化。如果真的是嚴格的“原地複活”，那麼很多人可能還不如不複活——比如化灰時正在坐飛機的，将免費體驗一次高空無傘跳傘運動。原本的空地上可能豎起了高樓大廈，原本的房屋可能已經變成了一地廢墟。事實上，隻要複活的地方現在已經有了任何物體的存在，那對于複活的人來說都是一次極其痛苦的體驗（相比之下确實還是無痛化灰比較仁慈）。更何況從宏觀的角度考慮，在參照系都發生了變化的情況下，什麼才是“原地”都很難說。
不過有了鋼鐵俠片尾的“精确制導”響指，加上滅霸在片頭的自毀響指，以及根據浩克對于為什麼沒把黑寡婦也一并“打”回來的解釋，可以推斷打響指并不是“打一下化灰，打兩下複活”的簡單選擇題，其實質是實現使用者打響指時的主觀願望，類似于召喚燈神或者收集龍珠召喚神龍。這樣的話替編劇解釋起來就方便得多了，比如浩克打響指時許的願望是“讓所有人都安全複活”。
但是對于這其中的法律問題，電影基本沒有涉及，也不會涉及——除非是為了給複仇者們找個理由打内戰，不然編劇顯然不會碰這個燙手山芋。
主要有哪些法律問題呢？
3.
化灰後的身份問題。
這裡以中國大陸的法律規定為例。
被響指化灰的人，顯然适用民法中的“宣告失蹤”與“宣告死亡”制度。
根據現行《民法總則》的規定，自然人下落不明滿二年的，利害關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該自然人為失蹤人。下落不明的時間從其失去音訊之日起計算。戰争期間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的時間自戰争結束之日或者有關機關确定的下落不明之日起計算。下落不明滿四年，或者因意外事件下落不明滿二年的，利害關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請宣告該自然人死亡。因意外事件下落不明，經有關機關證明該自然人不可能生存的，申請宣告死亡不受二年時間的限制。
這裡主要分為兩個方面。
一是時間限制。如果按照一般的流程，等浩克打複活響指時，距離化灰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五年，申請宣告失蹤與宣告死亡的時間限制都早已屆滿；如果政府将響指定性為意外事件，那隻要相關政府機關統一确認因響指化灰的自然人不可能生存，則此後随時可以申請宣告死亡；而對于“戰争期間”這一條，雖然複聯3的标題是“無限戰争”，而蜘蛛俠2的劇情也表明複仇者們已經向各國政府解釋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各國政府真的将其定性為“戰争”的可能性不大，畢竟滅霸根本不是受各國政府承認的國家實體，最多将其定性為“星際恐怖組織頭目”或者“激進環保主義者”，所以這一條途徑也無須考慮。
二是身份限制。有權申請宣告失蹤或宣告死亡的，應當是當事人的利害關系人，一般是指被告的近親屬和其他與被告有民事權利義務關系的人。法院不會主動宣告某個自然人失蹤或者死亡。考慮到滅霸打響指時的主觀意願是完全随機地抹除一半的生靈（當然這裡其實也沒說清楚随機的範圍是每種生靈都随機抹除一半，還是在所有的生靈中随機抹除一半），因此每個家族從理論上來說都是可能有一部分人幸存的。如果不走運生在黃蜂女或者鷹眼家裡，全家老小同時化灰，或者剩下的人精神崩潰，又或者隻是幸存者單純地不願意去走這個程序，那麼這部分化灰者該如何處理？
考慮到這是一個全球（全宇宙）級别的事件，因此各國政府對于這一問題肯定會作出統一的特殊處理。但由于無痛化灰過于不留痕迹，而各國政府在經曆了這一重大事件以後是否還具備相應的組織能力、甚至是否還有政府存在也很難說，因此必然有大批人員無法被統計到，或者被錯誤統計——比如飛機機長化灰了，飛機墜入深海，五年後機長複活，乘客們可不會複活。再比如蟻人其實是被困在量子領域中，但也被作為化灰者列入統計。根據電影的情節，這是一個注定無法得到妥善解決的問題。
...複聯4預告片中被“米老鼠”解救的蟻人
4.
複活後的身份問題。
這個問題相對容易一些。
根據《民法總則》規定，被宣告死亡的人重新出現，經本人或者利害關系人申請，人民法院應當撤銷死亡宣告。被宣告死亡的人的婚姻關系，自死亡宣告之日起消滅。死亡宣告被撤銷的，婚姻關系自撤銷死亡宣告之日起自行恢複，但是其配偶再婚或者向婚姻登記機關書面聲明不願意恢複的除外。被宣告死亡的人在被宣告死亡期間，其子女被他人依法收養的，在死亡宣告被撤銷後，不得以未經本人同意為由主張收養關系無效。
簡單地說，就是“複活”以後，當你沒死過，死亡宣告撤銷。你對象還是你對象（如果沒跟别人跑了或者不要你了），你孩子還是你孩子。
當然了，從劇情張力的角度出發，這種“死而複生”之後，對象一般也不是你對象了。參見《珍珠港》，或者《荒島餘生》。
...《荒島餘生》，熟悉的劇情
至于原來的工作，十有八九是沒了。根據《合同法》和《勞動合同法》的規定，對于私營企業來說，勞動者被宣告死亡的，勞動合同自動終止。撤銷死亡宣告以後，勞動合同是否自動恢複目前尚不清楚（畢竟咱們這個世界沒有滅霸）；但是即使勞動合同還沒有到期，或者簽訂的是無固定期限勞動合同，五年不來上班恐怕也能構成“嚴重失職”了吧。而對于政府機關、事業單位等不受勞動合同法調整的單位來說，五年過去了，在一切已經恢複正常運行的情況下，想要突然往機制裡重新加入一半的人員，一時半會兒也是難以操作的。
5.
财産問題。
化灰者們可能會先後經曆人間兩大痛苦局面：“人死了，錢還沒花完”和“人還活着，錢沒了”。
根據《民法總則》的規定，宣告失蹤後，失蹤人的财産由财産代管人負責代為管理。宣告死亡的，則發生财産繼承。被撤銷死亡宣告的人有權請求依照繼承法取得其财産的民事主體返還财産。無法返還的，應當給予适當補償。
結合上文，化灰響指後的各國政府，很有可能會統一宣告死亡，并發生财産繼承。由于為數衆多的人類同時化灰，因此必然會發生大量的代位繼承和轉繼承。考慮到篇幅問題，這裡就不做詳細解釋了。在這種局面下，各國政府可能會對法律進行相應的緊急修改（立法程序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大幅簡化繼承的流程和手續；也可能會對化灰者的财産進行凍結，待局勢穩定以後再履行繼承程序。對于“全家化灰”留下的無人繼承遺産，根據繼承法規定歸國家所有，會由政府統一用于災後重建工作。等這一部分人複活以後，這筆錢政府還能不能還得上也很難說，作為國家征收的話對“維穩”頗為不利，可能會轉化為國家債務，慢慢償還吧。
社保多半是沒了。政府為了應對這個級别的重大災害，必然需要巨額的救災重建資金。考慮到現實中多個省份的養老保險資金池已将近枯竭了，指望政府在滅霸響指之後還為化灰者保留其社保待遇，可能性不大。
商業保險肯定是沒了。保險合同作為射幸合同，其本質是由保險事故的發生具有偶然性的特點決定的。保險公司賴以生存的基礎，就是通過對事故發生概率的精确計算，得出足以盈利的保費數額。而現在随着滅霸一個響指，保險事故發生概率瞬間突破天際，保險公司肯定是第一批破産的。除非政府介入，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這裡不再贅述。
6.
複活後的年齡問題。
在蜘蛛俠2中，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橋段。Flash在飛機上飲酒，被MJ當場揭穿：“他是經曆了閃爍的，所以他的實際年齡還沒滿21歲，不能喝酒”，然後空姐就收走了Flash的酒。
那麼，對于複活的人們來說，究竟以哪個年齡為準呢？
根據當前的法律規定，自然人的年齡，是以出生日期作為起算點，計算至當前日期為止。那麼對于複活後的人們來說，就存在着五年的空白。根據複聯4結尾蜘蛛俠的台詞和蜘蛛俠2的劇情來看，化灰的五年對于當事人來說就是幾分鐘的時間，生理上也并未發生任何變化。也就是說，經過化灰的人，生理年齡比“法律年齡”小了五歲。
能否飲酒還是小事情，年齡與生活中的許多重要問題息息相關。比如是否具備民事行為能力、能否選舉與被選舉、能否締結婚姻關系、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等等。譬如一個法律年齡已經17歲的人，其行為構成了刑事犯罪，但由于經曆過五年的化灰，所以其生理上才12歲，那麼其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呢？
從蜘蛛俠2的這個小橋段來看，美國政府應該是以生理年齡為準，如此更符合對于年齡之相關規定的立法本意。但這也不可避免的将在程序上造成一定的混亂。
雖然筆者所在的世界中不太會有滅霸的響指，但卻同樣有可能面臨類似的問題：譬如在《三體》等科幻作品中多次出現的冬眠技術，能夠将人類的生理年齡“凍結”；抑或是《星際穿越》中所反映的，由于巨大的引力差而導緻的時間流速差異。法律對于年齡的定義，終有需要調整的那一天。
...《星際穿越》中的劇情
7.
電影情節終究是虛構的，編劇的能力也總歸是有限的。特别是對于法律這類複雜的技術問題，不可能面面俱到。
年初《流浪地球》熱映時，又有人老調重彈，聲稱在危機面前，隻有理工科才有意義。法學、曆史、文學之類的人文學科，百無一用。
殊不知，隻要還有人類社會存在，法律就是維系社會運行所不可或缺的規則與紐帶。君不見，哪怕在《流浪地球》中，人類甚至Moss的一舉一動，還都是嚴格遵守着《流浪地球法》的嘛。
...《流浪地球》中，救援隊依據《流浪地球法》征收主角一行的車輛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