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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刷完《羅曼蒂克消亡史》之後,這是我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句話。
命運的幕布揭開又合上,兜兜轉轉間,一切好像也隻能用消亡來概括。是青春的凋亡,是時間的凋亡,是愛情的凋亡,也是命運的凋亡。這其中,是小六眼睛裡光彩的消逝,亦是陸先生漸生的疲态和老态,亦是渡部在菲律賓戰場那段妥協一樣的内心獨白。
我根本不想去概括這樣一個故事。這電影滂沱着像瀑布一樣傾瀉,所有的情節擊打在心上,林林總總受下來,半生就過去了。在抗戰的大環境下,每個人的生命都顯得那樣渺小又脆弱,但是每個人的經曆卻又在時空裡彙聚起來,在歲月裡奔流,推着世界向前走。
影片開頭是章子怡扮演的坐車在夜裡出行,漫天的蘆葦地包裹下的狹長的小路,不明朗的夜色包圍着所有,她靠在窗戶上低眉,歎氣,眼裡是失望和平靜。後來這個鏡頭在電影裡又出現了好多次,隻是再講述到這裡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戰前混亂的上海,對日本人渡部身份的交待,以及戰前社會動蕩工人罷工局勢下陸先生的心狠手辣。他站在老上海灘,冷靜的保持局面,就像後來他在小六說要跟他私奔時,他說的那句“我要照顧的人太多”,還有那句黯然的我沒那個命。我覺得陸先生和小六之間的感情是非常值得把玩的。小六俗氣美豔,花癡甚至有些十三點,她嫁給大哥,陸先生一邊說着敬你是大嫂,卻又在她出軌的風流事人盡皆知的時候哄她隻要不再瞎胡鬧就讓她拍她一直想拍的《花好月圓》,為她保全面子,并真的去為了一個女人拉下臉去求人去打點。而在拍戲的時候小六卻又判若兩人,認真又精緻,在鏡頭前冷豔的說着“你總躲在博愛的背後過着自私的小日子,我不想要一個博愛的男人,我想要一個有偏愛有憎恨的男人,我不再喜歡你了”。
我總疑心這句也是她對陸先生的表白,大環境下,生死尚且不能保全,兒女情長又算什麼呢。可惜的是小六仍是不知悔改,又在衣帽間和男主角睡在了一起。許是被偏愛的人總是理直氣壯,她在陸先生面前依舊任性,她第一次正經的表露心聲,說“花癡也好,十三點也好,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她是寂寞的,她的花癡或許也是一種僞裝。她知道他愛他,也知道他不會殺他會為她想辦法。其實陸先生自己也知道,大哥也知道,全世界的人也知道。所以在陸先生找大哥商量要不要殺她時,大哥保全了所有人的面子,隻是說讓他們離開上海去北方,并“暗暗的給她一些錢,讓她過點好日子”。這個女人在整個圈子裡都是被偏愛的,美貌也許在任何一個年代都是至上的毒藥,美貌也是那個年代所有女人的寫照。就像演員吳小姐,丈夫出軌師長夫人,她出面求戴先生保全,丈夫非但不感激,還在戴先生的安排下遠走,吳小姐也淪為戴先生的情婦。而他丈夫那句假惺惺的無論身在何方心都在一起的表白更是油膩的讓人惡心。那個年代也許不允許女人有愛情,更也許,不允許女人保全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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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被陸先生安排妹夫送出上海,這才是故事高潮的開始。還是電影一開始的鏡頭,小六沉默發呆,身邊的渡部有時一言不發的望着她。可是路過的國民黨的車隊,還有車燈照着的小六耳朵上亮閃閃的櫻花形狀的耳墜徹底喚醒了渡部作為間諜的那顆心。平日他可以僞裝,可以說日本人壞,可以說自己是上海人,可是這樣的夜色下,異國的軍隊,美豔的女人,還有那枚亮晶晶的熟悉的花朵徹底讓他失控。他殺死了司機和男演員,在揪下那枚耳環後強暴了小六。也許是早在一起吃飯幫小六撿手絹的時候渡部就已經對她暗生情愫,而在那樣一個夜裡,櫻花,燈光,軍隊,她的臉,和近在眼前的呼吸和動作,都讓渡部無法自拔。也許男人就是這樣,欲望和占有總是來的莫名其妙,總之這個男人埋了那兩具屍體,擦幹淨車,把本該去往北方的小六又帶回了上海,囚禁在他的日本餐廳的地下室裡,将小六變成了他的玩物和性奴。
從一開始的毒打着強迫着跟他發生關系到後來小六面無表情的女上位,從一開始裸身關着她到後來親手給她穿上和服,從一開始用身體換取食物躲在角落吃到後來她敢去他的碗中夾菜,從排斥着扭曲着屈辱的在他身下到最後穿着和服坐在他腰上一次又一次的高潮。相坐而食的日子太多太多,肢體糾纏的日子也太多太多,他把她變成了一個眼睛再無光彩的木偶,從從前的明眸皓齒烈焰紅唇的交際花變成了素着臉跪在地上倒酒的仆人。而他卻漸漸對她有了依賴。之後陸先生因為拒絕和日本合作赴了鴻門宴,渡部作為間諜卻将槍打向了自己人。他做上海人做的太久,或許面具戴的太久摘下來也太困難,他的上海妻子和說着上海話的兩個兒子都成了他的牽挂。血脈之情讓他放走了陸先生,也讓他的兩個兒子活了下來。這或許是他對自己國家信仰和上司的違背,但卻是他對人性最好的诠釋和遵循。
正義最終還是勝利。日本節節敗退,而在菲律賓戰場,渾身是傷的渡部坐在滿地的死去的戰友中間,喃喃的念叨小六,念叨你可以帶我的孩子去日本,我有房子和土地可以養活你們。這是他不多見的脆弱時刻,也是他不多見的表露内心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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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最後,被陸先生找到的小六吐露了一切,陸先生帶着渡部的兩個兒子和小六一起來到戰俘營找渡部。本來還罵罵咧咧的渡部在自己的大兒子被殺後終于崩潰,大喊着對小兒子交待着他是日本人讓他去日本,而自己也死在了小六的槍下。也許時光兜兜轉轉的就是很可笑,在小六被渡部帶回上海時,她拿出槍指着正在埋屍體的渡部的頭,卻遲遲沒有扣下扳機,到最後卻還是由她拿着槍了結他的一生。也許那時小六隻是想回上海,想離陸先生近一些,想離那些風花雪月的青春,想離那些羅曼蒂克的感情近一些。而到最後真的殺他的時候,感情就變得複雜微妙,摻雜着恨摻雜着愛和依賴。
影片的最後是戰争結束,屬于陸先生的時代終于落幕了。曾經前呼後擁的他顫顫巍巍的站在入港的安檢口擡起雙手被工作人員檢查,上海變成很遙遠的故事,需要被他照顧的人也成了很遙遠的故事。這是最讓人難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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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個比較完整的故事,其餘的一些配角和細節也很讓人玩味。比如,影片開始時候幫陸先生處理上海罷工工人領袖的兩個馬仔在車裡的談話。王傳君飾演的馬仔問杜江飾演的馬仔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發生過關系并慫恿他“開葷”并且告訴他做愛會上瘾,會覺得之前的人生都是白活了,而杜江卻一直強調自己有女朋友要忠誠。而在渡部聯合老二叛變的那天夜裡,杜江卻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一步步挪到王傳君為他準備的妓女那裡,并且活了下來。最後妓女嬌嗔着趕他走,杜江卻重複了當初王傳君的話告訴妓女,弄上瘾了想一直弄,并表忠心一樣說自己已經忘記了老家的相好。我覺得這個地方非常有意思,無論是王傳君的那句炫耀一樣的“我去年就用過了”還是一個支撐着渡江活下來的“開葷”的機會。這兩個也許剛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也許并不明白愛情,也不明白人生,尤其是杜江,在欲望裡放棄早先的相好,這也許是一種成長,而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未嘗不可算作一種消亡。再比如,管家王媽雷厲風行,辦事利索,而在引薦杜江時,卻絮絮叨叨的講“問什麼你就答什麼,不要多說話,眼睛不要看得太高也不能太低”等等。這也許是她一輩子的處世哲學,卻還是沒能在日本人和陸先生的紛争裡保她一命。還有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細節是陸先生和吳小姐逃亡到重慶後,說不愛吃重慶菜,說也許喜歡哪個地方就喜歡吃哪個地方的菜。陸先生恍然說道妹夫在上海有一家日本餐廳你去吃過嗎。這時候也許他意識到渡部的異常,但已經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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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很多的細節,真的沒辦法一一贅述。導演也許是個天才,林林總總的細節彙聚到一起卻一點多餘的鏡頭也沒有。
故事夾雜了愛情人性還有大環境下的政治和複雜的感情,最後全部都煙消雲散。這其中是陸先生地位的消亡,是上海燈紅酒綠暫時的安穩的消亡,是小六花癡卻又清高的天性的消亡,是渡部未曾泯滅的人性的消亡,是吳小姐相信的愛情和小日子的消亡,是陸先生和小六之間的感情的消亡,也是颠沛裡所有人人性的消亡。
羅曼蒂克消亡史,羅曼蒂克不是重點,消亡才是。
想起陸先生和小六再重逢時候的陸先生的旁白,我有時候會想起你,你應該是在北方。
真是可惜呀,他暗暗周全的應該在北方的愛人卻在别人那裡,在他為大的上海的土地上,在他信任的人手裡受了幾年的淩辱。
若是當初小六賭氣說出“你帶我跑了吧,就你和我的時候”,他真的不顧一切的擁抱了她,結局又會是怎樣呢?
隻是一切都沒有可能了。他和她那時候都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