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金馬影展舉辦了楊德昌回顧展,我趁機看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據聞這是台灣首度映演四小時的完整版,許多人都興奮不已。
那是我第一次在大銀幕上與楊導見面。片子很長,中途去了躺洗手間,沿走道往後頭走的時候,見着銀幕的光,打在滿場的人的臉龐上,隻見衆人都極其專注而投入,猶如着了魔一般。
——王昀燕

高個,理工男,标志性的棒球帽,走到哪都戴一副耳機,偏愛古典樂和手冢治蟲,這就是台灣著名導演楊德昌。
在楊導二十餘年的導演生涯中,共留下了七部半電影,廣為人知的如《恐怖分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一一》。
世界上優秀的電影有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随着歲月的流逝以及代際的更叠,會有越來越多的觀衆喜愛和認同這部電影。
而楊導的電影,顯然位于這個行列。
我們永遠記得《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的那段時代悲劇,也永遠會記得電影《一一》呈現出的生命禮贊
早年經曆
說起來,廣東梅縣真是個奇妙的地方,誕生了台灣電影新浪潮運動最重要的兩個導演,一個是侯孝賢,還有一個便是楊德昌。
楊德昌祖籍梅縣,出生于上海,1949年随着國民黨遷移到台灣。
楊德昌的父親是中央印制廠的廠長,母親在中央信托局工作,一家人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對藝術有着濃厚興趣的父親,也成了楊德昌藝術啟蒙的導師。
楊德昌自小跟着父親學繪畫,看電影,聽古典樂,這些都讓他打下了深厚的藝術功底。後來楊德昌電影中的古典樂,以精準和曼妙著稱,巧妙與影像結合,傳達出生命的質感。

其悲劇結局給童年時楊德昌留下深刻印象
和很多藝術家一樣,楊德昌從小就頗具反叛精神,上小學時就“看幾個老師不順眼”,不管老師教什麼,都不予理會。
在建國中學念初三時,與一個老師“交惡”,老師因面子問題要修理他,而他的執意抗争使得兩人的關系一直處在戰火的邊緣。
這些經曆都被楊德昌拍進了電影裡,《一一》裡的教導主任,還有《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台灣教育體制随時能夠摧毀人性的高壓。

直到大學階段,他才碰到陳乃超這個投緣的老師。陳乃超老師講課天馬行空,注重突破常規。
楊德昌按照文章的起承轉合結構來寫,得分僅僅是乙,然而有次他亂寫一通,反而拿了甲。
陳乃超老師還寫過八個字:“能者作智,愚者守焉。”
據說就是這八個字,喚醒了楊德昌的創作意識。
1970年,楊德昌赴美留學,并在四年後拿下了佛羅裡達大學的電子工程碩士學位。随後楊德昌修讀了南加州大學的電影課程,不過這裡教學隻注重技術,而缺少對創新思維的培養。呆了一個學期後,楊德昌憤然離去。
随後楊德昌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一個隸屬單位工作,從事電腦設計相關工作,一做就是七年。這期間楊德昌受到赫爾佐格的影響,自己買了拍攝器材,開始搗鼓電影,不過沒拍出什麼像樣的作品。
之後楊德昌申請到了麻省理工學院和哈佛大學的建築系,不過深思熟慮後,還是打算從事電影工作。
終于在1980年,台灣那邊出現了拍電影的機會。
知識分子
胡茵夢在她的自傳《生命的不可思議》中談及:“十五年的從影曆程我拍了近四十部令人哭笑不得的影片(倒是很貼近生活),以我四歲就開始拍西片培養的鑒賞角度,這些影片中隻有《海灘的一天》堪稱佳作。”

楊德昌的電影以批判精神著稱。
他批判教育制度,《海灘的一天》中,佳莉面對出軌的婚姻時說了一段話:“我們讀那麼多書,小時候,一關一關地考試,為什麼沒有人教過我們怎麼樣去面對這麼重要的難關?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總是兩個人結婚以後都是圓滿的大結局,大結局以後呢?”

他批判現代都市的遊離,在《一一》中,明明每個人空間與時間是如此相近,但彼此之間卻藏了許多無可言說的心事。
開放的思想以及落後的道德倫理間産生激烈的沖突,并醞釀出一樁又一樁的悲劇。
他亦批判人的空洞以及不自知,《麻将》裡的Alison擁有一切,但是唯獨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那種又慌又迷惘的狀态,幾乎是衆生最悲痛卻又最真實的寫照。
時代的大潮與風向标,讓每個人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所以人也就不知道自己在為了什麼奔忙。
《一 一》
楊導關于《一一》的解釋:“一,在中國文化上是最初的起源。我想拍點簡單的東西,一再多一點,複雜點,就是‘一一’。”

很多人認為《一一》是楊德昌洗盡鉛華後的謙卑之作,裡面處處流露着對時間、對生命的崇高敬意。
影片從阿舅的婚禮開始,到婆婆的葬禮結束,中間穿插着愛的啟蒙,青春期的困頓迷惘,青年時在社會中的垂死掙紮,中年時期的孤獨無助,以及年歲将近的力不從心。
這部電影是關于一個人一生的電影,從生到死,從有到無,從沉溺于世俗到獨立于世間。
在這部電影中,楊導收斂了往日的鋒芒,而轉為含情脈脈地述說。
現代都市家庭的碎裂,人與人之間的嫌隙,在NJ選擇堅守家庭的那一刻得到修補。即便見證了那麼多狡詐與虛僞,但莉莉對待感情的真心從未改變。
東京的馬路與台北的街頭,昔日的遺憾在今天的重逢中無限放大。不過 NJ 做出了相同以往的決定,即便再來一次,人生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我無端地假想,如果楊德昌當初選擇留在美國并成為一名建築師,他的物質生活條件也許會很好。但是幾十年後的今天,根本沒人會記得他,這個世界多了可有可無的建築,而少了最真摯的生命語言。
我們記住的是身為導演的楊德昌,享受的是電影中的悲歡離合帶給我們的感動。楊德昌以另一種方式活在了人們心中,隻要影像在流動,他的生命也就将一直延續。
從有着“光明未來”的建築師,到投身當時并不樂觀的電影界,楊德昌的經曆或許就是獨立自主最好的說明。你不需要别人告訴你怎麼活,而是要去看到自己的内心。
如果你意識到人生短暫,就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猶豫上。如果你時刻提醒自己生命的歸程是孤獨,就不會輕易糟踐别人對你的愛。
想得簡單點,看得明白點,人生就一次,對的錯的都不及喜歡的。願我們歸來,仍是一一。
參考資料
[1]黃文傑:《憤世嫉俗:楊德昌和他的電影》
[2]王昀燕:《再見楊德昌:台灣電影人訪談紀事》
[3]胡茵夢:《生命的不可思議》
作者:後村,男,90後,已行萬裡路,仍差萬卷書。
圖片: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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