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陸長君

(看完電影以後寫下來的一些角色代入,從李甯玉視角來看待這個凄美的故事,有部分個人發揮,非影評,踩雷勿入)

#來自520的捅刀特輯,祝閱讀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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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甯玉(一)

驚魂堪過,而昨夜的夢魇卻猶然遺留在髓海深處。

我指間夾着煙卷倚在窗畔,讓身體掩在撒花簾後,側身往樓下去看。

直到此刻,思及昨夜之事,心中依然抵不住一陣瑟瑟驚惶。

兩日以來的煉獄之行,而那隻蟄伏在我們幾人當中的“鬼”至今未顯形影,王天香和武田大抵是雙雙着了急,一次抓囚了所有人入審訊室。酷刑脅逼之下,金生火不堪重迫,先一步飲彈而亡。而就在我以為自己也要去用血肉之身去捱忍那些冰冷刑具的時候,押護的士兵卻把我獨自一人丢入了電梯。

“回房間去,不許出聲。”

那時,王天香凜着一副羅刹眉眼,指着我說。

也是在身骨跌地的那一刹,我方才明了此一盤謀算雜錯的棋局。

樓下那個人猶在戾聲嘶吼着,卻挨不過為囚為捆的被搡入隔壁一棟洋樓。我自然知道前方那偾張着血口、亟待他親身體曆的将會是什麼。

我不願去想。

我擡起頭,去望一回那風雨晦暝的天幕。這幾日烏雲湧聚,頭頂陰郁之色遲遲未散,天空像是一塊永遠也擦不清亮的鉛闆,沉沉地壓将下來,把這座巍然矗于霧湖之畔的洋樓金屋,攏成了一匕血迹酽濃的冷刃。

我牽下簾子,掩死窗外的恹冷天地,回頭望向坐在沙發上正為我縫補旗袍的顧曉夢。

心底驟然湧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我走至她面前,矮身蹲下,把兩瞳探究刺入她媚光旖旎的雙眼:

“曉夢,昨天真是有驚無險啊!”

我伸出手臂,摟過她的雪頸,額面相貼之際,我把一口嗆喉的煙圈吐上她的側顔,對她耳語道:

“放心,我不會揭發你的。”

李甯玉(二)

我卻從未想過竟然真的是她。

不過是随口琢磨出一記無端的臆想罷了,怎生卻叫我言中了?

那隻“鬼”,那隻悠然擡手刃殺了多少政府緊要官員與日本軍長的“老鬼”,

竟是顧曉夢麼??

顧曉夢是老鬼?!

我诘問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

叫我如何相信呢?這出身望族、玉葉金柯一般的人兒,這嬌媚矜傲、放蕩乖僻的貴小姐,是老鬼?是那自我司竊取情報、生殺絕然的共黨特務?!

可卻由不得我不信。

我看着她、眼睜睜地、看着她抽煙的手滞了一下,旋即袅袅婷婷地站起身來,邁着亦如往昔般倨狂的步子,走至桌案旁,自抽屜裡摸出一卷白色膠布,又淺抿笑意地走回來,在我的面前彎下軟娆的身段,把膠布貼上了茶幾下的竊聽器。

末了,她在房間門口沖我招手,示意要我随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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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甯玉(三)

“啪!”

她話音堪落,我已俾得右掌裹挾着一記勁風铿然甩上了她的側顔。

香膚相擊之際,我卻本能地制下了三分力道,指尖浮起一疊火辣的痛意,亦如心上浮起的那痛一般——是微芒破膚、是線抽針挑。我實是不知顧曉夢手中那為我縫補衣裙的尖銳最終究極是刺向了哪裡?是紋理碎裂的旗袍?亦或是我二人虛與委蛇的所謂情意?

“把我當姐姐?!”

我顫聲相問,這自她口裡推吐而出的二字卻似一點焚起燎原盛怒的星火,欺騙、利用、隐瞞,憤恨的火光直直逼上天庭,燒得我面目全非。

“太可怕了,你們到底什麼是真的??”

我原地徊步,踱出一室叵耐無措的癫狂。眼前是淚霧漫漫,當這般荒誕慘重的真相昭然若揭、辘辘地踩壓過這副脊梁之時,竟生生得将我碾如轅下蝼蟻。

“劉林宗也是你們的人,他一直在利用我。”

我揚着淚眼笑望着她,直至此時,才猛然覺察此身竟無力至斯,無論是曉夢亦或是林宗,我都無力也無法為他二人分負起半分重轭。

徒剩一場無端地淚灑與悲聲無狀的嗤笑。

我一把推倒了她,旋即轉身欲離。

“揭發你,我要去揭發你!”

似是孩童一般,我指着她,向她丢出音色稚氣的脅逼,眼底怒意昭然,淚花幾爍,露流更多的卻是流曳骀宕的凄楚。

她當我是誰?當李甯玉是誰?!當她顧曉夢又是誰??

可她又說,如若能死我手上,她無話可說。

所有精心構築而起的僞飾,隻因這一句,便登時潰敗的淋漓。

顧曉夢會死,她會死,是不是?

我望着她捂唇止哭的樣子,腳步卻再也不得移動半分,而我深知我定是不忍走出去的,适才擡步的一刹那,我便知了。

我望着她,而她情難自抑驟然破堤的淚水,終究還是重重地锉敗了我。

李甯玉(四)

“說什麼呢??”

“我怎麼可能去揭發你??!”

她似是說了一句天大的玩笑話,可緣何霎時便讓我的眼淋淋漓漓地灑下千萬

行淚來?

“曉夢,我要你活着、”

我緊緊地把她一雙瘦掌攏在掌心裡,一句剖白亦遞送的輕若薄雲,浮于半空之際也便如煙塵消散了。可我卻把一字一句皆咬地如此沉重,重至任我妄把千千心結斂束而起,也全不過一應融凝成這一句珠鍊時斷的哭乞罷了。

“我要你、我要你活着。”

我透過眼前的水色紛呈與斑斓破碎的霧影,去描摹她廓線姣好的容顔。琥珀黃的燈暈簇簇漩落凋零,墜殒入玄潭之底,亦總算許我讀清了她一副皮流皮相下的菩提真容。

“情報比你的命還重要嗎?!比命還重要嗎??!”

一刹情腸頹潰,我登時站起身來,抛出一句又一句摧心瀝血得質問,聲潮揚的一疊壓過一疊。而她娟好的形容猶然麗綻在我的眼底——雲杉綠的修身旗袍、绾時新的西洋绻發、踩一腳高傲如鶴的跟鞋。一時間我眼底的她似乎還是那個鐘鳴鼎食的嬌小姐,卻似乎又不是她了。要我如何想象,在這一副錦繡的身骨之下,竟擔承着我無論如何承擔不起也至今無法置信的所謂信仰。

在那兩個字上,漩迸着新血盛綻出的光芒。

“你已經過關了!”

似是撲抓到了一絲救命的天光,我胡亂地揩去臉上朵朵濕花,坐回她身邊,伸出雙手,重又把那一對纖纖蔥白的手包入掌中。

“你已經過關了,他們現在以為是吳隊長。”

我望入她水色瑩潤的雙眼,圖以藉由掌心的溫熱與兩叢安撫的眸色遞予她些許慰藉,可我知那堪是杯水車薪之勞。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我的腦海中幻現出了那間幽詭蕭森的審訊室,是自鬼蜮之冥探向人世的一隻鎖魂枯手,而那朗聲獰笑的暴虐者,加裹着彬彬雅質的黑色西服,徒扮做死亡之使,把無數道鼎镬刀鋸的刑罰加施在了曉夢嬌弱的胴體之上。”

“錯誤消息是我發出的,必須由我負責到底。”

她盈盈地望向我,而那絲凝苦的笑意,須臾便讓我的心重又重重墜入了冰淵之底。

她說,她要我揭發她。

“玉姐。”

她說,她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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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甯玉(五)

我至今依然無法忘懷我走過的那條此生最為冗長的路。

數月之前,那一條由我和曉夢的卧房延至刑訊室的路,是那般的冗長難渡、

迢遞幽深。冗長到可由白晝走至黑夜、由人間走至冥獄,冗長到可以跨越生與死的疆界,撕扯開頭頂遮掩天光的陰霾,冗長到我甚至可以依稀感覺到足底正瀝下涓流汩汩的腥血,去推送我把一個玉質渾金的靈魂,親手遞送到死神的手中。    我至今不敢想象曉夢臨終之前,究極經曆了什麼。

隻是一個人仄縮在卧房裡,忍下無數滾燙灼指的淚,聽得了三兩聲凄嘶凄烈的哭喊。以她那把莺嗓嘶唳而出的痛苦喊聲,如鬼飛似魂蕩,借了陰風一束厲厲送出,穿越我走過的那條冗長難捱的道路飄入卧房裡,斧鑿釘錾一般,一下一下地錘敲着我的耳膜。

是我揭發的曉夢,是我。

指下的紡織機辘辘轉動如這不知停歇的世道,時代在向前行進,天下共襄,國人齊齊在歡慶戰争的勝利,可似乎無人知覺是要多少條勇敢赴死的荑臂才得推動這架曆史的戰車。沐着雲開霧散的天光,欣欣花團之下斑駁陳湮的是斑斑的血迹,沒有人站下來等一等、等一等那無數個永遠滞留在光明棘途上的亡魂。    那一年,是我揭發的顧曉夢,是我。    吳隊長找到我的時候,我的新職位是一名紡織廠女工。  “全力生産,慰勞國軍。”

淩空懸着的一條橫幅上所撰寫着的勉勵之語,與我并沒有半分幹系。畢業于賓夕法尼亞大學天體物理系的高材生、前僞軍剿匪司令部譯電組組長,如今卻在一家紡織廠裡纏整絲線。褪下削顯英姿的筆挺軍服,身加麻衣的我知道我合該是滿足的、欣慰的,隻因在這場戰争的洪流裡,多少人業已失去了性命與家人。而我是為數不多的經忍槍彈火炮的淘澄卻依然存活下來的人,是不肖用血肉膚體去親吻冷刃的人。

是一個在僞政府有過任職經曆、卻還能在戰火湮熄的如今掙得一口飯食的人。  “李甯玉。”

呼聲傳來之時,我正在埋頭理着一軸絲線,亦如在理着自己纏扯不清的過去和罄竹難書的罪孽。

身後橐聲逼近,我擡起頭,看到了一張久未相見的臉。……

“像我這種在僞政府有過工作經曆的人,如今能有這樣的結果,已經算好的了。”

咖啡廳裡,我和他相對而坐,各持一盞。這世道終究是變了,如今便是在這人聲熙攘的公共所在,亦可談起舊日那一樁樁鋒痕漸軟的密事。

“這還要感謝你當初幫我寫的陳情。”

我款施一笑,自齒隙間推出一句風輕雲淡的詞句。置唇飲下一口咖啡,醇濃沁香的漿液霎時充盈口腔,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撥挑起陳屍潭底的記憶。

“你來,該不會就是為了聽我訴苦的吧?”我擡頭看向他。

他說,他也是共産黨潛伏于僞政府機關處的情報人員,代号老槍。

他說,他想看一眼那件旗袍。

那件曉夢親手為我縫起的旗袍。

李甯玉(六)

木箧再啟,四下翻飛而起的不啻有封澱經年的煙塵,亦有心底那一折杳隔重雲的記憶。

我把旗袍從箧中取出,這件鴿藍色绫紋绉絲旗袍久經時光镌澱,早已不複昔日端秀之象,可我好像依然能從它古舊的紋理間,觸及昔時佳人勾留纏綿的指香。

“曉夢讓我轉告,她給你的話,都留在這旗袍裡面了。”

一霎戄然。

我僵滞原地,愣若木雕一般,半晌才想起伸出顫抖着手,去展将開來那件旗袍,去尋看那一列列她親繡于其上的軌沿細緣而走的針腳。

我自然是熟識那些記号的,是從前日日經指多遍的摩斯碼。

我将繡線規整的袍邊攤開在掌心,把一行行看似淩亂的碼紋一悉剖解呈現:

“信息是否傳出,成敗就在今日。”

“我不怕死”

“怕的是愛我者”

“不知我為何而死”

指肚徐徐摩挲過這一幹淺淺凸起的字眼,一時間我仿佛透過指下這淺淺起伏的碼文,再度窺到了昔日娘子的動人豐儀。她是嬌小姐、是倨傲無禮、是娉姿俏媚、是矜曼貴重的、我的金枝玉葉。

她是我的有始無終,我的風聲淩亂。

我顫抖着手,就手包裡摸出一根紙煙,咬之于唇間之時,吳隊長、不、“老槍”已點起一叢火苗遞至我跟前。

一朵稠濃的乳雲自口中吐出,扶搖飛升而上,流竄入每一寸澹寂無聲的時光裡。任是煙毒也難撫情濫,我終究還是、淋淋漓漓地落下了淚來。

埋掌而泣,眼前煥現的、是曉夢對我袒吐真言時笑淚婆娑的臉。

……

“我身在煉獄,留下這份記錄,隻希望家人和玉姐能原諒我此刻的決定。但我堅信你們終會明白我的心情。我親愛的人,原諒我對你們如此無情。”

“隻因民族已到存亡之際,我輩隻得奮不顧身挽救于萬一。”


“我的肉體即将隕滅,而靈魂将與你們同在。”

“敵人不會了解,‘老鬼’、‘老槍’不是個人,

而是一種精神、一種信仰。”

……

我披衣站在窗台上,借一束薄涼如霜的月色點起一根紙煙,腦海中漸次憶起曉夢的話來,似是午夜裡向我呓呓耳語的豔鬼一般,把最後一記訣别的歉詞揣入我因她而灰敗的夢寰。

庶幾、我與她畢生的憾事,便是在千難萬苦之後才等來的真容袒露的一刻、卻再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以對飲相談。

死亡來的那般迅疾、迅疾到形切身錯之際我卻來不及伸出手将她攔上一攔。

可、我總算是認識了她、真正的她。

顧曉夢。

我的無疾而終、我的風聲淩亂。

我回首,仿佛又看到她疊交着鶴腿坐于沙椅之中、為我撚針從容的瑰麗容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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