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Amelie 電影将軍号 2022-06-05 17:30
親愛的羅伯特·金凱:
很抱歉過了5年我才給你回信,因為我覺得現在才是最适合的時機。我已于1982年收到你托律師寄給我的那一箱遺物,有你給我寫的信、有我送你的項鍊、有你一直随身戴的銀手镯、還有你把那四天拍的照片做成了一本相冊《四天的回憶》......

回憶又把我拉回1965年那個炎熱的夏季。雖然已經過去22年,但遇見你的那天對我來說仿佛就在昨日。那是個晴朗的周一上午,理查在前一天晚上晚餐後帶着孩子們去伊利諾州參加博覽會了,要周五才回來,我沒有同去。那天,我正在門口撲打地毯,遠遠地看見一輛皮卡車駛進我家的小徑,你下車向我問路,說要去附近一座遮蓬橋。我一聽就知道你要找的是羅斯曼橋,但是我用語言描述了半天,感覺你聽得一頭霧水。我覺得很難描述清楚,于是我問要不要我帶你去,或者我繼續描述給你聽。你說你不希望打擾我做事,我說我沒有做什麼,我隻是在喝冰紅茶呢。于是我回屋穿上了鞋子——是的,我平時在家都不怎麼穿鞋,我喜歡光着腳走來走去——然後坐上了你的車,我們就這樣相遇了。

我們一路閑聊,聊起我的家鄉——意大利的一個東部小鎮巴利,我說沒人聽過那裡,你卻說,你知道。我說怎麼可能?你說是真的,你當時要去希臘出差,路過巴利,往外一看,覺得那裡很美,你便下了火車,在那住了幾天。我聽完非常吃驚,你居然可以随心改變行程!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羅斯曼橋,你立馬開始工作,你說今天光線不好,隻做點準備工作,明天再拍。我說,沒事我可以多待一會。我在橋上閑逛,還好奇地從廊橋的木闆縫隙往外看你,看你那麼專業且專注地工作。我去你車上拿了汽水喝,回頭發現你不見了,原來你去橋下采了一束藍色白色的小花,你問現在還有男人這樣做嗎,送花給女性表達謝意,你是不是落伍了?我扶着頭認真地說,并沒有,不過這花有毒。你吓得一驚手一松,花掉在地上。我肚子都笑疼了,忙說我開玩笑的,對不起。你蹲下身邊撿花邊對我說,你天生愛捉弄人嗎?我笑着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說。你把花重新一一拾起,遞給我,笑着對我說,拿去吧。

我大概就從那時開始對你有某種好感,你送我到家門口,我邀請你進去喝點東西,并把那束花插在了桌上的花瓶裡。聽你說你晚飯要随便打發,我又忍不住留你下來共進晚餐。晚飯後,你給我講了尴尬又搞笑的經曆,我都忘了我有多久沒有這樣開懷大笑了。你給我描述了你最喜歡的非洲,我杵着頭聽得入了迷。你邀請我一起在有泥土芬芳氣息的夜色中漫步,你吟誦起我最喜歡的葉慈的詩句。那天夜裡,我輾轉難眠,幹脆起身寫了一張紙條并開車到了羅斯曼橋,把紙條貼在橋頭,邀請你第二天來吃晚餐。第二天一早,當我開着拖拉機從地裡回來時,我聽到電話響,我飛奔跑進屋裡,我知道是你打來的,你答應了,但是會晚點到。我抑制不住地開心,挂完電話氣都沒喘均。我看時間還早,于是去鎮上買了一條漂亮的禮裙,我很久沒穿這樣漂亮的衣服了。晚上,我戴上了多年未戴的耳環,披下了平時總是随意挽起的金色長發,你看着我出了神。

就在我以為我就要在這偏遠的小鎮守着一眼望得到頭的家務麻木地度過餘生時,你的出現重新點亮了我眼睛裡的光。後來的三天,我像是度了一次蜜月,我陪你在羅斯曼橋上拍照,你趁我不備,在我轉身找你時突然出現,咔嚓咔嚓給我連拍了好幾張照片,我不好意思地捂着臉笑。我們開車去州界的黑人酒吧喝酒,聽着爵士樂跳着舞。我們在草地上野餐,我取下我7歲生日時阿姨在阿西西為我定制的十字架項鍊,挂在了你的脖子上,讓你收下它。

美好的時光總是太短暫,當我在周四那天收拾好兩個行李箱打算跟着你一起離開這裡時,我卻猶豫了、卻步了,我無法想象我走了以後,理查和孩子們如何承受鎮上所有人的目光,凱若琳才16歲,她很快也會墜入愛河,可是一想到我很可能會毀了她的愛情...我非常痛苦,哭着讓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你說你會暫時多待幾天,給我多點時間考慮。
你轉身準備離開,臨走時你回身說,“有句話我隻說一次,這樣确切的愛,一生隻有一次”。
周五那天,理查和孩子們帶着獎牌高高興興地回來了,我擦幹眼淚努力擠出微笑,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廊上迎接他們,但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撇向小路的盡頭,那是前幾天我第一次見你來的方向。日子又恢複了正常,在我原以為我們已經向着兩個方向繼續生活,我已經不用做決定的時候,我和理查去鎮上購物,當我抱着東西回到車上,無意中看見你站在路對面的車邊,那天下着大雨,你站在雨中深情地看着我,你灰白蓬松的頭發此刻也全貼在你額頭,雨水順着你的臉往下滴,一滴滴就像滴在我心裡,我既驚訝又心疼,但我身體卻仿佛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這時你突然轉身離開,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心痛萬分。此時理查從店裡出來上了車,我看見你也上了車,并把車開在我們的車前面,這時正好到路口,紅燈亮起,你停下車,我看見你從脖子上把我送你的項鍊取下,舉着搖了搖,然後挂在了後視鏡上,那一刻我明白了你的心意,你對我表達了無盡的愛意,你在等我的決定。理查看見你的車牌,對我說,這車是從華盛頓來的,看來他走了很遠的路。我眼含熱淚,你走那麼遠的路,就是為了遇見我嗎?這時綠燈亮了,你卻遲遲沒有啟動,我的手用力地握住副駕座旁的車門把手,幾次想要不顧一切打開車門奔向你,但内心的糾結和痛苦讓我的手心全是汗。這時理查等不及了,按了兩次喇叭催促。我看見你的車燈亮起,你打了左轉的燈,我始終沒有能夠下車,隻能眼睜睜看着你的車轉彎,直到被房屋遮擋,消失在我的視線裡。這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見你的皮卡,你在陽光中向我駛來,卻在大雨裡離我遠去了。

你離開以後,我開始訂閱《國家地理》雜志,每一期都不落。我想要在雜志裡看到你拍的照片,想知道你後來又去了哪些地方。我還帶着我做的派敲開了露西·迪拉尼的門——你應該還記得她吧?你和我說過你看見鎮上的人都對她指指點點,你還曾擔心你來我家用餐會讓我也引來非議——但當我漸漸和她成為了好友,我理解她為愛突破道德限制的處境,開導并鼓勵她離了婚,走出了讓她痛苦的婚姻。多年後,我才告訴她關于你的故事,不知為什麼,和她在一起,我才感覺想念你是沒有關系的,我能繼續愛你。

一年後,因母親去世,我回了一趟家鄉巴利,它還保留着我離開時的樣子。車站外那家有條紋遮陽蓬的小餐廳還在賣酥炸乳酪飯團,我在靠近教堂入口那邊的椅子上坐了一會,想象着你就曾坐在這裡喝着咖啡。
你還記得那條禮裙嗎?那天以後我再也沒有穿過,凱若琳後來幾次向我借,我都沒有借給她,她一直不理解,因為我不想讓她穿着我珍愛的“婚紗”去看電影。

這些年來,生活就像一個大磨盤,我的歲月就在磨盤上被一圈圈循環往複地碾壓着。但是你的愛一直支撐着我,支撐着我在這個農場裡那麼多年,熬過一次次生活的難關。理查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他并不擅于表達,但我知道他也很愛我,凱若琳、麥克現都已經長大,各自成了家,搬離了我們。
理查去世後,我試着尋找你,但是我發現你已經離開《國家地理》雜志社,沒人知道你去了哪裡。我和你的唯一聯系,就是我們一起去過的羅斯曼橋,于是從那以後每年在我生日那天,我都會舊地重遊,希望能碰巧再遇見你,可惜一次都沒有。
原本理查在牧場高地買了兩塊墓地,一塊是他的,一塊給我。但是我現在決定改變計劃,我希望在我死後将我遺體火化,然後将骨灰灑在羅斯曼橋上。我會寫信告訴凱若琳和麥克我們的故事,并且把我寫的三本日記留給他們,我相信他們看完會理解我的決定。人死了以後,如果連自己最愛的親人都不了解自己,那是多麼悲哀的事情呀。

那個雨天我最終沒有打開車門奔向你,我希望我去世以後,我能重新選擇一次,我想要陪在你身邊,在我們第一次認識的羅斯曼橋上。我想你會手捧着一束藍色和白色的小花,微笑着站在橋頭等着我的,對嗎?
愛你的 弗朗西斯卡
1987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