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私人的看法,因為短評寫不下記在這裡,不值一哂。
對于這部劇,我從第一眼看到起就抱有疑惑。我确實覺得它是一種appropriation。當然,所有的故事都值得被講述,所有的壞事都值得被批判,但在一個具體的政治語境下,誰來講述、誰來批判,并非無足輕重之事。我并非覺得日本的父權制曆史不該被講述與批判,但我确實懷疑,在一個全世界被歐美現代性殖民的時代、在一個文化帝國主義大行其道的時代、在一個世界性的主流文化與邊緣文化曆曆分明的時代、在一個東方主義的幽靈尚未遠去的時代,由一幫美國人用英語來講這段曆史,真的不成問題嗎?就算曆史值得被講述、文化值得被批判,但由殖民者講述被殖民者的曆史,由壓迫者批判被壓迫者的文化,此類表達方式難道不首先值得反思嗎?
若具體來看這故事是如何被講述的,便會看到:江戶時代的父權制壓迫一切人,唯有一人能超越它、踐踏它、戰勝它,而此人——有一半白人血統。這乍一看幾乎是個滑稽的政治形而上學神話,但它當然有更合理的解釋:若要問到底是什麼使Mizu(順帶一提,主角的這個日語名字從頭到尾沒人念對過,我不知道這如何不是appropriation,花木蘭叫自己mūlàn的時候我有多不舒服,在這兒我就有多不舒服)不僅區别于所有男人,甚至也區别于所有女人,那劇中給出的答案大抵不會是她的血統,而是她的苦難,雖然後者也與前者緊密關聯。确實,或許恰恰是為了消解這種揮之不去的appropriation之感,故事着重強調此事:Mizu的混血并非她任何優越性的來源,相反,是其苦難的根源,因為在那個時代,有一半白人血統的人(以及總的來說,白人)都是受到歧視的。這對于我們如今所處的政治環境以及該劇的大部分觀衆所處的政治環境來說,當然是個有趣的倒轉。
但或許是我自己看什麼都髒,這個倒轉對我來說反而是個令人作嘔的修辭,是對于它的白人觀衆的spoon-fed “education”,是一種權力倒錯的sm play,不過是為了增加情趣罷了,于事無補。它似乎在說:白人們,你們不是不能理解少數族裔的掙紮嗎?現在我們專門為你們寫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你們是少數族裔,怎麼樣?現在能理解一點兒了不?但别擔心,這寫作絕不會真的觸犯到你們的尊嚴,你們白人即使受到壓迫,也依然exceptional,并必然獲得最終的勝利,因為在這一倒轉中,白人的勝利恰恰符合當下曆史叙事的正确方向:少數族裔必将反抗然後勝利。但好笑的是,真正的少數族裔在這部劇裡沒有反抗也沒有勝利,他們的曆史任人打扮,被擺置成一段肮髒的父權制往事,供人觀賞,予人訓誡。而它的白人觀衆們呢,他們得以保留了自己的自尊心,得以雲體驗成為弱者的感受,這當然讓他們感到刺激,然後他們看到這個代表了他們的弱者逆襲而最終取得勝利,這更是刺激之上的刺激。而後,更重要的是,他們還可以心滿意足地為自己蓋上一個自由進步的印章:我了解了少數族裔文化,我消費了反父權制的商品,我是個好人。多好啊,高潮之後不必羞愧,而是對自己感到驕傲,心滿意足,這大概也是白人特權吧?在這一層面上,這部作品确實讓我感到是對白人觀衆近乎pandering的文化産品。
笑死,寫到這裡回頭看了一眼,确實不成章法、不知所言。其實從個人的審美體驗上來說我還是很喜歡這部劇的,它的女性主義立場也是很大的加分項,确實是一部無論從思想、情節還是畫作上來說都質量極高的作品。但看它的過程中我也确實一直抱有上述疑惑與感受,所以很難全心全意地欣賞與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