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認為這部片子更該打8-9分的,誰想得到開分這麼低。我不得不僅代表個人給DC發個聲。正好《小醜》(2019)沒寫影評,這下也湊在一起比較一下為何兩部口碑差了這麼多。

從2019的《小醜》、2022的《新蝙蝠俠》,到2024的《小醜2》,我覺得DC在創造一種更深沉的風格化叙事。我得承認我不是一個老DC迷,隻能淺談我看過的作品。哥譚這一犯罪都市一直在探讨人性的複雜和社會的陰暗面。《哥譚》電視劇是通過直白的、緊湊的犯罪叙事來實現這一目标的。諾蘭蝙蝠俠三部曲則更像是漫威式的超英叙事,對焦蝙蝠俠,通過正邪對抗,構建的是一部更具爆米花性質的動作片。而近年這三部電影則分别針對不同的角色進行了風格化。蝙蝠俠回收了他一開始的偵探身份,熒幕展現的是黑色、慢節奏的鏡頭。小醜不再是純粹的精神病,通過找尋小醜的童年并賦予其悲慘的境遇,更飽滿的故事再度擡升了小醜的人格魅力,為其引發的狂暴能量找到了合理的“借口”。它們和過往的不同點在于,它們似乎不再迎合人們傳統的觀影興趣,也不再是超英、動作、直接的犯罪。當然,人們對于超級英雄也開始疲勞。在漫威票房、口碑雙雙遇冷的時候,DC的這種風格化是一次令人眼前一亮的嘗試。

小醜(Joker)是一種情緒,而不是具體的人。我認為這是理解“小醜”的根本點。《哥譚》中的傑羅姆就是作為一種最簡單直接的破壞性情緒存在的。他愛好混亂,展現出了“天生犯罪人”的一切特征,從馬戲團弑母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直到成為阿卡姆的大人物。劇集根本沒有探讨他的出身,因為這對于理解“小醜”這一角色代表的狂暴且混亂的情緒沒有任何意義。而“小醜”情緒的“二聯性”在小醜出現的一切場景中也均有暗示。在《哥譚》中,“小醜”毫不費力地從傑羅姆過渡到其兄傑羅麥的身上。而小醜所到之處,人們無不以“小醜”的面具和妝容出席。傑羅姆可以死,但還有傑羅麥;傑羅麥也可以死,因為還有千千萬的哥譚“五星市民”。換言之,小醜的載體可以死,但是小醜作為一種混亂情緒的本身是永遠不死的!

由此,我們可以發現DC在這兩部小醜中的創新。“小醜”作為一種情緒性的存在太過抽象。為了将之具象化,電影于是對準了這次“小醜”選中的載體——亞瑟。《小醜》是“小醜”情緒找上了亞瑟,而《小醜2》則是“小醜”與亞瑟在精神世界的對抗。而兩部共同展現的,其實是亞瑟的悲劇。《小醜》展現的是亞瑟原生家庭的傷痛和社會底層的處境,而《小醜2》則展現的是亞瑟這個具體的人被“小醜”這一抽象情緒所遮蔽的悲劇。人們擁護的是小醜,不是亞瑟。一旦當他暴露出了自己身為普通人的脆弱,席上的人們會立刻失望離座。亞瑟的希望是一種錯覺,孤獨和不被理解根本就沒有離開過他。“小醜”是亞瑟身下的影子,賦予他名氣、情緒。而一旦“小醜”棄他而去,他将從高高在上的混亂之王迅速跌落成一個普通的底層人,從Joker變成clown,被人嘲笑。這也是《小醜2》在開頭複古動畫中所要表達的,暗示了亞瑟的悲劇走向。

按照上述說法,這兩部其實是有較強的連續性的,那為何兩部的口碑差别這麼大?

我認為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小醜》(2019)是一部人物呈上升趨勢的黑色“爽片”。2019的《小醜》極大滿足了人們多方面的心理需求。影片展現的是底層人物經曆種種打壓,終于在沉默中爆發,通過暴力手段打破秩序,從而成為了反主流的大人物。這反映了三種情緒:一是人們對超英叙事、主流叙事的厭倦,二是人們對當前秩序結構的不滿、滿足對身份上流的想象,三是人們對暴力的遐想。第一種情緒很好理解,是前幾年對超英的審美疲勞。第二種情緒可以從财富不均、階級固化的全球發展趨勢中尋得端倪。第三種情緒則最大程度地、替代性地發洩了人們無處發洩的怒火。這一怒火的來源可以很多樣,但很有趣的是,調動這些情緒的功臣,可以歸結為“小醜”這一情緒——渴望狂暴、混亂。人們在亞瑟身份價值的實現中,得到了巨大的替代性滿足:從“小醜”這一暴亂情緒中找到了宣洩出口。

“亞瑟是誰?我們隻想知道小醜在哪兒!”我覺得這可能是哥譚中“五星市民”的台詞,也可能是很多看完電影的人的質問。在第一部中,人們爽在“我們終于看到了小醜”“小醜終于把這些人殺了”“小醜成為了哥譚大人物”“這就是我們心中的小醜”。亞瑟在人們心中隐形了,現在在台上表演的是“小醜”。甚至亞瑟也迷失在“小醜”這一角色(或者說情緒)中,滿足于自己從默默無聞、被人忽視到聲震一方。《小醜》(2019)是從亞瑟到小醜,而《小醜2:雙重妄想》則是從小醜回到亞瑟。它展現的是一個本身就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在被“小醜”的狂暴情緒裹挾下迷失自我時,在兩種身份之間的掙紮。而“小醜”情緒的“二聯性”,傳染了哈莉奎茵(在本片中展現了小醜女的一部分),傳染了阿卡姆瘋人院的囚犯,傳染了哥譚市的群衆。控制亞瑟的小醜女不是哈莉奎茵,是“小醜”情緒本身;炸掉法院、拯救亞瑟的人不是哥譚群衆,也是“小醜”情緒本身。亞瑟最終從小醜身份中掙紮出來了,但“小醜”已經無處不在。最後那個精神病人,可以串聯起來《哥譚》中的傑羅姆。其一是因為他的确是徹頭徹尾的瘋子,不像亞瑟這樣“不聽話”,是“小醜”情緒的最佳載體;其二則是其在鏡頭最後的愈發模糊中用刀子劃出了小醜标志性的嘴角。作為載體的小醜可以死,但是作為情緒的“小醜”永遠不死。

我希望再探讨一下,我對該片可能引發吐槽的設計的思考。其一是飽為诟病的、過多的歌舞。除了我個人是因為比較喜歡這類曲風和歌舞片以外,我覺得有必要提供一種看待這些過多歌舞的可能性——以一個患有精神疾病的亞瑟的視角。歌舞可以被視為“小醜”情緒蠱惑亞瑟的手段,也可以視為亞瑟喚醒内心情感的搖擺掙紮。其二是亞瑟作為小醜在法庭上尴尬的表演。我覺得這份尴尬加深了亞瑟這一人物的悲劇性。亞瑟依舊陷在母親對其玩笑一般的喜劇人“預言”,依舊陷在小醜女對其的欺騙和蠱惑,借助“小醜”賣力地揮發令人尴尬的幽默。而面對被質詢的侏儒對亞瑟的呼喚,他某個瞬間的失态足以表達其頭腦中兩種身份在暴力地互毆。其三,則是哈莉奎茵的出現。看似這是愛情,但實則是一種控制、一種欺騙。哈莉奎茵以上層的身份玩弄身處底層的亞瑟,拿捏住了亞瑟内心最缺失的部分。哈莉奎茵展現出的小醜女,也是“小醜”情緒的載體。這不是小醜與小醜女的瘋狂愛情,從始至終都隻是亞瑟與“小醜”的對抗。

《小醜》(2019)是小人物以暴力手段逆襲的黑色“爽片”,而《小醜2:雙重妄想》則描摹了亞瑟作為“小醜”這一情緒的載體的悲劇。這一悲劇在于亞瑟被“小醜”情緒所裹挾,在于亞瑟的主體性被小醜遮蔽,在于亞瑟從始至終的孤獨、被嘲笑和被利用。人們隻關心小醜,而不是亞瑟。人們隻是借助小醜宣洩内心的暴戾,“小醜”也隻是借助亞瑟宣傳自己。對“小醜”身份的妄想已不僅僅是“二聯性”的了。這已經是一場席卷哥譚的傳染性情緒,在混亂中爆發出巨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