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夜看了《燃燒》。五年前如此優秀的、被朋友多次安利的電影剛剛看完,有所慚愧但感到了别樣的鮮美。

關于叙事的多面性與真實性,是大家分析最多的,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哪部分是真實的橘子,哪部分是被“忘記不存在”的橘子。其實關鍵不在于故事中的存在,而是觀衆的極性決定了其内在故事生成的面向。從這個意義上說,與其說《燃燒》是一部電影,不如說是一場真人互動遊戲。不是劇本展示了多少可能,而是觀衆選擇了“可能”如何存在。影片成為了觀衆參與闡釋的典範。與其說橘子存不存在是演員決定的,不如說演員能看到什麼,是觀衆決定的。

以中産出身但階級滑落的角度,我一開始是憤怒和嫉妒Ben的一切,我能站在鐘秀的角度感覺到自己的愛人甚至生活理想都被奪走嘲諷的憤怒感,以及試圖壓抑的報複欲望,這是我左的層面。然而當Ben被殺死,我似乎同樣感受到被匕首刺入身體的冰冷和疼痛,以及神往的符号世界崩潰後的恐懼與惡心。這時我又滑向了小布爾喬亞式的慈善,開始找尋Ben無辜的線索……當然我們還可以實現美美與共的結局:一切情節都是鐘秀在海美的出租屋裡寫作的産物。如同鐘秀夢中的大棚,憤怒并未在現實燃燒。

如此說來海美倒更像我的處境,追求物質欲望的完美,其實就是在向往符号世界背後的自洽。然而符号世界隻是權利的統治工具、頂層的修辭遊戲,也是與底層絕緣的末世福音。妄圖追求“自洽”的海美注定是底層為“神明”奉獻的脆弱而精美的祭品。而這“神明”本身是極度空虛與乏味的捕食者,就像漫不經心玩弄獵物的大貓。Ben的烹饪理念無非是用食物為自己祭祀,而在大的社會層面,符号體系也是上層分食底層的餐具。

所以,真實的階層差異是存在的,但貧富彼此凝視的态度卻充滿了自覺或不自覺的悲憫、輕蔑、仰慕和憎恨。在《寄生蟲裡》我們看到底層對富人從仰視到仇恨;《燃燒》則是底層在富人虛無主義的蠱惑下實現了異形般的惡的增生;而《陽光姐妹淘》這種世紀大和解就顯得過于一廂情願了。

事實上,即使身為富人,一旦滑落也會被鷹犬食盡骨骸。現實世界隻有同類相殘,而不隻是階級。所以Ben在解釋自己燃燒(謀殺)塑料大棚(海美)的意義時說道,這隻是真是發生的事實而不是自己選擇的犯罪,本質上透露出這種殘酷存在的本身就是罪惡,而自己則是在這個大罪惡的羽翼下進行新的狩獵。

這很像EVA裡的恐怖天使,進化的盡頭是毀滅。當權貴徹底掌握了物質與财富時,下一步就開始操控社會機器開始鱿魚遊戲了。頂層的瘋狂反而成為幫助底層燃燒的普羅米修斯,但這就徹底否定了無産階級的自覺性與反抗性,使其淪為抵抗暴政的農民軍而不是建立革命根據地的新生力量,終究是資本主義的自我拯救。這樣的燃燒不過是燒荒種新谷,而不是煉鐵成鋼。但這樣理解是否太過于偏激?如果是,韓國電影恐怕是世界上少有的電影恐怖主義了。

同情慘死于?頂層之手的底層,觀火頂層對底層貪婪的養蠱。當然,我們是人民當家做主,頂層是不存在的,這樣黑暗的故事也不會發生。我們的社會仍舊慈愛與強大,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