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内核
這部番機甲戰鬥青春戀愛的形式外殼下,有對存在主義哲學的幾個經典課題的探讨
1.存在
首先eva裡最重要的四個角色:碇真嗣、明日香、绫波麗和葛城美裡,他們的的共同點是缺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親密關系-父母之愛,于是不斷地求愛,不斷地質疑自己行動的意義。
在我看來“意義”和“真愛”是一體同源的,這兩者共同決定了人的“存在”,同時“愛”在片中也成為了“存在”的一種指代和表達。在動畫中比較直觀的體現就是:缺失父母之愛使他們成為了“無根之人”,才會導緻其陷入存在主義的精神危機,本質上是無法确認自己的存在和價值,求愛便是一種求取自己存在的途徑。
因此這部番是角色,也是作者自己面對存在主義經典精神危機-虛無、孤獨和痛苦去尋找意義和幸福的過程。我們在每個角色中或許能看見自己的影子,也能看到面對這種精神危機時各種不同的表現和不同的解法。
2.荒謬
荒謬性作用在劇情上的一些體現:如随機到來的使徒,在新劇場版中的不知從何産生并且似乎無窮無盡eva量産機,他們象征着混亂無序的自然世界,于是消滅他們的戰鬥就像是西西弗斯推石頭一樣荒誕。又如舊劇場版中初号機被派遣去戰鬥,但它剛出去就被逮到成為了第三次沖擊的導火索,導緻了人類大滅絕。如果是傳統的戰鬥番,一般劇情發展大概率是這樣的:遇襲-戰鬥-勝利/失敗,所以我們能看出eva裡的戰鬥是沒有強邏輯性的,這恰好印證了作者想要表達一種存在主義哲學:非理性、混亂無序、沒有順理成章的因果聯系。
碇源堂則象征着主宰這一切的“秩序”,他是父權,也是政權,這種社會機制給我們創造了一套價值體系,得以抵擋着無序的虛無世界,但同時也對人産生着壓抑,抹殺着人的自由意志。整部番的人活在他的計劃中,也困在他的計劃中——像是我們之于體制,有的人在這樣的秩序下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有的人在這樣的體系下産生了個人情感,因此産生了痛苦。這裡也對應着存在主義中個人和自由的思想。
所以我覺得,在這一部完全由單一作者主導的動漫裡,最重要的不是人物的意志,而是作者的意志,所以首要任務不是去盤“為什麼這樣行動”、“為什麼這樣發展”的邏輯性,而是搞清楚作者到底想表達什麼。
3.作者的意圖
在tv和兩部劇場版中,能感覺到庵野秀明在不斷探索這種痛苦的解決之道:
tv版中作者給真嗣提出的解脫方式是: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雖然别人的親密關系和愛不是完美的,但其實大家也都很愛你了,應當對這種愛和這種日常感到滿足;
舊劇場版中真嗣實現了與他人的融合,但痛苦沒有消失(而且在現實世界中這種融合也是不可能實現的),能感覺到作者的悲觀;
在新劇場版中,作者難得在其中穿插了一些溫情的片段,主角們通過參加體力勞動、和人建立聯系,獲得了短暫的存在感和幸福感,雖然最後這種溫情還是被無情打破了。最後真嗣的選擇是:告别了所有的朋友,勇敢承受這樣的孤獨和痛苦,這也呼應了他日後長大成人的形象,一方面是堅強起來接受現實,一方面是選擇不再追問。
二.角色
1.碇真嗣和碇源堂的終極目的是類似的。
碇源堂和冬月看似是要創造一個能夠再次見到碇唯的世界,但本質上是因為他對人類感到失望,覺得現在的人類是有缺陷的,促使他想要實現人類的終極進化,創造一個平等、大同、像唯/麗一樣至善至美的世界,像是一個抓馬的極左分子。
在舊劇場版中,碇真嗣在與人的交往中,感受到人與人之間永遠無法完全理解和真心相愛的絕望,感受到與人發生聯系總是帶來如此巨大的悲傷和痛苦,他最大的願望便是得到别人毫無保留毫無隔閡的愛,因此他渴望與所有人融為一體,也是在某種程度上實現“大同”。而明日香不願意和真嗣融合,所以真嗣想要掐死她
但最後真嗣醒悟,這樣的融為一體是建立在犧牲别人的自由意志的基礎上的,這一點一開始是經由麗的嘴提出質疑,而後面當明日香撫摸他的臉的時候他放開了掐住明日香脖子的手,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真正渴望的還是來自一個活生生的他人的愛。
2.碇真嗣常常被評價為一個軟弱、任性、受感情驅使的、孩子氣的男生,但我卻一直特别特别能理解這個角色:
(1)他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沒有自我的男孩,但其實他的心裡一直存有對這一切的質疑,所以他才會痛苦。他做事情一定要追求一個“意義”,因此他經常會問或被問:“我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我在這裡是為了什麼”…所以他有時看起來會相當魯莽和固執,類似tv版裡,如果他沒有駕駛eva的理由他就不會坐上eva,或新劇場版開頭他決定坐上eva就一定要拔出莉莉絲身上插着的兩支長槍;
(2)相比于宏大叙事,他永遠更愛每一個具體的人,所以有時看起來會相當任性和“主次不分”,比如在tv版中東治駕駛的三号機失控破壞城市,真嗣接到命令要消滅三号機卻遲遲無法下手,因為裡面坐的是他活生生的同學朋友,又比如新劇場版開頭盡管所有人都在阻止他離開,他卻堅持要和麗回到NERV,也是因為他想再次見到麗。因為對于碇真嗣來說,最重要的永遠都是這些具體的個體,他關懷着身邊的每一個人,也渴望得到對方的關懷和理解,這是他所認為的祛除孤獨的唯一方法。同時這也是存在主義中很重要的人本主義思想的體現
(3)碇真嗣所追求的,其實是一種極度純粹的、全心全意的、毫無保留的、無條件之愛,就像明日香說的,他一直在找“媽”,無論是“為他而生的渚薰”,還是“被設定好會對他産生好感的绫波麗”,但最後這兩個角色都死在了他的面前,這也暗示了作者的悲觀——這種純粹之愛是不可能存在的。
(4)真嗣的痛苦除了來源于以上幾點,還來源于他無法對自己行為的後果負責任。在動畫中,他的行為常常會帶來一些無法預料的、悲劇性的後果,如薰的死亡、第三次沖擊的發生。因此他常常會出現一些類似于放棄行動自閉擺爛的行為,這也對應着薩特的著名理論:“人是由自己的行為組成的,人可以自由地選擇,也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代價。”
雖然他的做法常常看起來很不可理喻,但我卻覺得他其實是一個人格非常連貫的角色,我特别能理解他的行動邏輯,甚至總是有一種“碇真嗣演我”的感覺,因為我也會覺得,“人”是虛無中唯一的錨點。
3.而與碇真嗣相反,明日香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很強勢但其實很脆的女孩,像是某種剛度過大但缺失強度的材料。tv版前期她稍微有點鈍,一開始完全信服于這個社會所給她編織的價值體系,所以她一開始在真嗣問她為什麼要駕駛eva擊退使徒的時候回答“有敵人打過來了,把它打回去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就像是上學時期用功苦讀的優等生走入社會發現之前自己的信念全部都是别人虛構出來的一樣,所以她後面失去駕駛eva的意義之後便開始幻滅崩壞
而後在新劇場版裡,明日香已經成長為了堅強的“成人”了,一方面即使痛苦、孤單,即使永遠都隻有一個人也能也勇敢地活下去(雖說帶有一些逞強的意味),另一方面也選擇不再去追問行動的意義,這也是我所認為的長大成人的一個标志。
4.绫波麗則是一個完全活在虛無中的人,作為擁有千千萬萬個同樣的“自己”的克隆人,她的存在便是一場虛無,她從一開始就接納了這樣的虛無,绫波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
同時,绫波麗作為碇唯的克隆體,舊劇場版中世界被補完後的人類形象,她也代表着一種人類達到至純至善的境界,但這也能讓人很明顯地感受到——如果人類都變成了這樣同質化的“空心人”,世界的大同有任何意義嗎?
5.葛城美裡則選擇在這樣的虛無和痛苦中企圖通過喝酒縱欲來麻痹自己。
但美裡的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強大的人,永遠冷靜理智敢于冒險的戰略家,她永遠都能采用一些“亂來”的策略赢得看似必敗的戰鬥,一遍一遍地擊退所有的敵人,她是在用自己強大的意志力對抗着這個世界的荒誕。并且與碇源堂不同,她的心底尚且保留着“人”的底色
6.真希波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角色,尤其是在新劇場版中,bgm裡常常是她哼歌的聲音,在劇情中也常常插科打诨犯賤,我認為這也象征了一種通過幽默戲谑解構痛苦的方式。
三.美學
在新劇場版中強化了作者想要表達虛無感和無意義感,碇真嗣醒來過了十四年,成了毀滅世界的罪人,這一刻他對自我存在的懷疑達到了頂峰。地球也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空間”,而是一片血紅的、崩壞的、被分為了三層的一片虛空,這是一個由語義和概念組成的世界。後面的戰鬥也是發生在虛空之中,或記憶之中的(動畫中給出的設定是,因為人類無法認知“負世界”,所以這個世界被人類自動轉化成了自己可以認知的意識,也就是記憶,我覺得這個設定也特别棒)
另外動畫中大量引用猶太教的宗教文化,創造了一種獨特的機械&碳基生命,工業&宗教的怪誕美學。
并且每一部的結尾都會在動畫中穿插進許許多多的手繪草稿、實景拍攝、回憶、對話,不斷模糊想象和現實世界、虛拟和真實世界的邊界,這也是一種很意識流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