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唱過一首歌，叫做《傷了心的女人怎麼了》。
上中學的時候，周末隻有一天假，我睡到很晚才起。醒來的時候，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彌漫了整個屋子，我揉着惺忪睡眼，慢慢挪步到客廳，常常看到我媽在陽台晾衣服。她從洗衣機裡拿出衣物，抖落它們使之平整。衣物上殘存的細小水珠和碎毛倏地脫離，嘩啦啦地灑落下來，細膩地鋪在陽光下的空氣裡，歡快地飛舞，充盈而靈動。耳邊，就是我媽手機公放的超大聲歌曲，好像就是劉濤的這首歌《傷了心的女人怎麼了》。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這首歌，隻是伴着這段歌聲悠悠醒來的感覺非常真實。閉上眼，我還能看見我媽在陽台晾衣服，而陽光沿着窗台跳進來，跳到那株嬌豔欲滴的杜鵑花上，然後是長勢喜人的蘆荟和仙人球上。
我媽當時傷不傷心我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話，她很有可能隻是單純地打發做家務時間，順便叫醒我。
但我知道，劇裡的這幾個女人，多多少少都是真的傷過心。
1.陳李月英
阿嫲是讓我覺得最有意思的一個角色。
在第九集的時候，阿嫲在過生日時許的最後一個願望是從家裡搬出去，聽到這個消息後，周圍人都大吃一驚。先是兒媳請罪，拉着孩子來跪勸，然後是老公來請罪，最後朋友來遊說，而左鄰右舍議論紛紛，猜疑背後原因。阿嫲卻撇下這些顧慮，義無反顧地整理好行李，潇灑離開。大家都覺得阿嫲不想在家裡呆了，想離婚，想離開這個家，都在思考如何說服阿嫲回家。
可大家都忘了，阿嫲在過生日的時候，明明許了三個願望。前兩個分别是希望全家身體健康和孩子讀書成績好，最後才是搬出去。阿嫲心裡，家始終是第一順位的。
那麼，阿嫲為什麼要出走呢？
鏡頭一轉，阿嫲在房子裡惬意地休息，喝着梅子酒，吃着酸得不行的番茄炒蛋，懷念小時候的味道。丈夫循着找來，在桌上說：我已經想不起來之前，沒有孩子的時候，我們倆是怎麼過日子了。阿嫲也說，我也忘了。丈夫試探地問，我這輩子有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阿嫲回答：沒有。
那麼，阿嫲為什麼要出走呢？
後來，阿嫲讓阿玲教自己寫名字，一開始，阿玲寫“李月英”，阿嫲說我名字不是四個字嘛，這隻有三個字，阿玲才反應過來，忘記寫姓氏陳了。
阿嫲做阿嫲太久了，久到大家想不起來她是陳李月英了。然後，加上陳字，繼續教她寫名字，一筆一劃，無比認真，無比虔誠。
那麼，阿嫲為什麼要出走呢？
我想，阿嫲在那個家呆的太久，已經快要忘記自己是誰了。這種感覺如何描述呢？劇裡，阿嫲過生日那天，阿公說阿嫲不喜歡奶油和蜜餞，所以隻讓兒媳婦給她盛了除去奶油和蜜餞的蛋糕坯，阿嫲愣了一秒。根據前面阿嫲吃蛋糕的鏡頭，可以看到，蛋糕上有奶油，也有紅彤彤的櫻桃蜜餞。我想，阿嫲可能也是喜歡吃這些東西，但以前因為家裡貧窮，物質匮乏，因此經常把好吃的部分留給孩子或者丈夫，因此丈夫就真的默認自己不喜歡了。而她在做番茄炒蛋時，兒媳說大家都喜歡吃稠的不是幹的，無形中否認了她做的。這個時候，她其實是有小聲說，可是我覺得幹的也好吃呀。
她要顧忌的太多了。家庭像一隻大網，細細密密織滿了她的世界。
...表演課上，老師問陳嘉明，你是誰。
陳嘉明解釋半天，說了家人，說了工作，說來說去，最後說，我不知道。
那麼，陳李月英，你是誰。
是兒媳婦的婆婆，是阿公的妻子，是阿玲的阿嫲，是金德興的老闆娘。
但是，陳李月英，你是誰？
她不知道。
雖然最後，阿嫲不久便回家了。所謂的搬出去住，也隻是幫朋友看房子，但我總覺得，或許，在雞毛蒜皮的日常裡，阿嫲不止一次想出走。
寫到這裡，我突然有點懷疑我媽放歌的原因了。
2.吳秀琴
第八集裡，吳秀琴發現女兒家事都做完了，自己無事可做。于是走出女兒叙利亞裝修風格的家，擡頭看天，這一刻，才發現天空很藍。此時，她第一時間轉身敲了敲玻璃門，對女兒說，阿玲，今天天空很藍耶。嘉玲說，天一直都藍的啊。她讪讪地脫下鞋，走到草地上。
看到這裡，我突然很難過。吳秀琴，她好不容易暫時離開洗衣做飯了四十年的家，終于有自己空閑的時間了，卻不知道做什麼，走出家門看到了湛藍的天空，卻依然下意識地要指給女兒看——要把好的留給孩子。
她可能不完美，不是完美母親，或者完美妻子，但她依然做到了她能做的所有，盡全力為女兒提供良好的教育，試圖讓女兒學鋼琴以及去補習；雖然隻有國小學曆，卻始終支持女兒好好讀書；承擔大部分家務，還要忙着管賬輔助經營中藥店。在家中，丈夫的父母尚在身旁，子女的父母也在身側，而她呢？
她也是第一次當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妻子，第一次做兒媳婦。
從她曆經18個小時生下陳嘉玲開始，她就隻屬于這個家了。
所以，盡管我知道陳晉中是個顧家的好父親。我還是難以理解他一時害怕不去結紮，導緻妻子意外懷孕，難以理解他在年近六旬，牽起學妹的手，吃霸王餐，奔赴一場荒唐的叛逆，更難以理解直截了當放心地給三十萬給所謂的好朋友。
劇裡，吳秀琴對陳嘉玲哭，你爸為什麼這麼對我？
是啊，為什麼。
第八集最後，她脫下鞋子之後，踩在草地上，然後坐着秋千看天，享受一刻閑暇，就像陳李月英斜倚着門框看那串白色風鈴一樣。
風悄悄吹，隻有風鈴不時作響，輕柔地像是在做夢。
...3.陳嘉玲
嘉玲與媽媽之間的感情，怎麼說，很神奇。
從小到大，對嘉玲管教最嚴格的是她媽。國小時，吳秀琴要求嘉玲好好上課，認真完成作業；國中時，吳秀琴讓嘉玲去很遠的地方補課；嘉玲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媽還要幹涉她選沙發，換掉嘉玲喜歡的白色不經髒款……
然而，在嘉玲真正遇到兩難境地，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況時，第一時間，想到的還是媽媽。
在公交車遭遇鹹豬手時，嘉玲盡管受到了媽的多次應對變态的訓練，還是害怕得不敢做出來。到家時，她反複近乎麻木地重複媽教的話語，撲進媽懷裡。而吳秀琴在台風天因為擔心老公，去社區大學一間一間教室找人時，看到老公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落湯雞一般來到女兒家門口，也隻有嘉玲緊緊抱住了狼狽的她。
...嘉玲生孩子的時候一直喊要見媽，而媽來了之後隻是告訴她，你是最堅強的，最勇敢的。陳嘉玲看到媽在身邊，便徹底放心了。母女之間無條件的信任，像是冥冥中某種神秘力量，像生命誕生初始那根連接母體和胎兒臍帶一樣。
無論如何，這部劇呈現出的生活，真實甚至粗糙，沒有浪漫愛情的加成，沒有扣人心弦的情節，但是情真意切，這就夠了，不是嗎？
其實，除了《傷了心的女人怎麼了》，劉濤還唱過另外一首歌，歌裡最後唱的是：
任憑鬥轉星移，
唯不變此情悠悠。
唯不變此情悠悠。
唯不變此情悠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