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學課,聽說了一個故事,關于老師的第一屆學生:上世紀末,班裡一位各方面平平無奇的男生,默默暗戀着那個衆星捧月般的班長——成績第一的學霸,大家眼裡的班花。高中畢業,人生軌迹分野。女生去了褲子大化學系,再到美國深造,最終留在西雅圖工作并成家;男生考入一所普通大學,但他不懈努力,成為一家民營航空公司的經理。

多年後,男生代表公司去美國與波音公司談項目,地點就在西雅圖。兩條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線,在異國的上空再次交彙。

故事的結局,是一封寄到老師手中的婚禮請柬。新郎是他,新娘是她。

“所以,”化學老師說,“知道現在為什麼要努力……”

然後,我想起了《一一》。

老師,給出了一個句号。而楊德昌,還給展現了所有的逗号。

洋洋舉起相機,對準我們視線的盲區。他說:“你看到的我又看不到,我看到的你也看不到。”他要拍下被我們永久忽略的、沉默的後腦勺。

那個去西雅圖的男生,用二十多年的奮鬥,終于走到女神的身後,看到了她的後腦勺,于是,他們一起轉身,面向同一個前方。

《一一》裡的我們,站在彼此身後。丈夫看不見妻子的枯萎,父親聽不懂女兒的初戀,我們對着一個昏迷的植物人言說。溝通,是現代人的海市蜃樓。

童話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它想象了一種我們可以輕易越過生活中瑣碎與絕望的可能。《一一》,是生活者的墓志銘,它靜靜刻下:生活,沒有結局的彩排。

我們聽着一個關于“抵達”的故事,熱淚盈眶。結果在一部關于“錯失”的電影裡,看到了自己。

電影臨近尾聲,洋洋對着婆婆的遺像說:“我覺得,我也老了。”

聽着西雅圖故事,我也覺得自己老了。我們癡迷于那個男生的勝利,也許不過是為了證明,我們身處的這個平庸、無奈、充滿缺憾的A One and a Two的世界,是可以擊穿的。

我們,多麼需要那個證明。

可它不是句号。

婚禮是一個序言,中間,事物沉沒,葬禮,句号才冷卻。它圈定的不是終點,是生命本身。一個巨大的、溫柔的、空心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