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森本晃司執導的由今敏和大友克洋共同編劇的《她的回憶》可以說是科幻版電影版的《獻給艾米莉的玫瑰》,失聲歌唱家艾娃的回憶宮殿漂浮在危險太空廢墟群中,人迹罕至,和美國南方小鎮上曾擁有着貴族榮光的艾米莉的一樣把自己隔絕成孤島,都是為了留住自己的愛人,即使不是以有生命的形式。但《她的回憶》又不僅僅是對其簡單的改編或緻敬,更是用了許多與之相反的手法來表達相同的主題的改寫,進而也引申出了發展。

最直接的,就是《獻給艾米莉的玫瑰》中全文卻沒有出現玫瑰,而《她的回憶》中,玫瑰可以說是作為全篇的視覺母題存在的,不僅有着表示時間與虛實區隔的功能性作用,同時也是對“她”——艾娃的一個最重要的喻體和象征物,那些美豔的盛放玫瑰似乎都有些豔得瘆人了,色彩表現力都快溢出屏幕了,而同時又不斷回歸到現實展現出其真實的枯朽,告訴觀衆那些所有的豔麗都隻存在于虛拟之中,直指現實與虛幻的主題。而從叙述風格來說雖然都是以旁觀者視角切入,但《獻給艾米莉的玫瑰》整體叙述十分冷靜克制,打破時序地陳列關于艾米莉的一個個事件,像是這一筆那一筆地白描其形象,《她的回憶》則更像要盡可能抛開事件地描摹狀态,讓觀衆代入切入人物地去接近那份瘋狂的執念。

而這份執念在兩部作品中傳達上可以說也有着載體上的核心區别。福克納的文字是通過叙事視角與順序來傳達的,艾米莉的各種怪異甚至詭異的行為從頭到尾都一點心理原因不給,隻在外部視角冷眼相看,像是傳言一般的方式給出,讀者心裡的疑問堆了一層又一層,而時間倒錯形成的無序感無疑又進一步地增加了懸疑感,而所有的答案都由那副屍骨在最後托出,懸疑在此刻全部轉化為驚悚和恐懼,又給讀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間——艾米莉的心路曆程到底是什麼樣的啊?而電影則直接以畫面體現,其中具有豐富意涵的一段是海因茨與以數據形式“永存”的艾娃在全息影像裡展開了一段何為現實的争論,而現實中的破舊殘骸插進畫面,與全息影像中的恬靜美好形成強烈對比。與此同時影像也猶如投影在被吹動的影布上一樣飄忽,十分高明地高效利用了電影的優勢——用畫面來說明艾娃的想法“看”上去是多麼的荒謬,因為也正是在此揭露出艾娃的愛人是她自己殺的——“在我的記憶裡,他永遠都不會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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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娃和艾米莉都通過殺害對方來留住變心了的愛人,在福克納那,屍骨就是終點了,但六十多年後要今敏來處理這個故事肯定不會隻滿足于此,艾娃殺了她的愛人後把他上傳到了電腦中,他以數據的形式得到了“永存”,而艾娃最終也将年輕時的自己上載,在這其中都是她理想的模樣,愛人不會離去,歌喉不會消失,掌聲不會停息,鮮花不會枯萎。而這無疑有着巨大的誘惑力,正因如此這裡的切入者不再像福克納的叙述者那樣面目模糊了。米格爾天真爛漫,海因茨穩重踏實,前者被引誘,陷入其中,與艾娃擁吻,後者抵住誘惑,說出“記憶不是逃避的地方”,開槍向艾娃。并且值得注意的是,這裡設置的海因茨面臨的情景和情感糾葛都與艾娃全然不同,這絕對的特别插入的,海因茨曾給女兒(也叫艾米莉,有趣的是,片中兩個完全原創的重要部分都緻敬了原作的标題)買過一件太空服,但一次海因茨在屋頂修理時,她女兒穿着太空服從閣樓窗戶爬出來找他,不幸滑倒,海因茨又沒有抓住,女兒墜樓身亡。所以,海因茨面對的其實是飽含愧疚後悔的喪女之痛,而艾娃不僅還原了上述的一切還重新生成了一個他的女兒,所以這就成了一個擁抱虛拟美好還是殘酷現實的問題,至此把時間放在未來的必要也就不言自明了,當VR、上載技術成熟到可以假亂真後,你怎麼選,你怎麼看待這真假?再上升到更普世、久遠的層面——就是如何應對現實的不如意?艾米莉的态度是哪怕把對方殺掉也要将其留着身邊,而許多藝術家們則是直接創造一個自己理想的精神世界,其他人想進去還不容易嘞,這是否和艾米莉的離群索居,對愛的執念有些相像?那麼是否可以理解為這篇小說本身就是給艾米莉的玫瑰——緻意那些瘋狂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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