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次實行軍/銜/制。副排級以上授/銜的女/軍/官4665人,占授/銜軍/官人數的0.82%,其中女/将軍一人。在總共11萬女/軍/人中,有10萬于授/銜之前離開部隊。
在此後的生活中,她們繼續擔任着不同的社
會角色,融入了茫茫人海中……


“姐妹們,你們看”
這是電影《八女投江》(1987)中的片段,影片再現了抗/日/戰/争時期8位女/軍/人真實的鬥/争故事,她們所代表的女/兵形象曾感動了無數的觀衆。女/兵,這個飒爽英姿的字眼給部/隊增添了一道别樣的風景。一路走來,直到建/國初期,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女/兵人數一路達到了11萬。

然而,這11萬女/軍/人卻有一大批與之後1955年的首次授/銜擦肩而過。

劉玉琴(82歲):提前就說可能有這麼個舉動,女/同/志們都要脫/軍/裝了,部/隊要整軍,不要那麼多女/同/志了。人們就琢磨了,說你看快授/銜了,咱們也完了,不給咱們授了。

劉玉琴1943年入伍,此時是軍/委/裝甲/兵第一坦/克-學校的工/程/兵,當時還不滿30歲的她,一時還搞不清楚跟随部/隊十幾年,為什麼偏偏在軍/人授/銜前夕,要讓她們這些女-兵離開。不僅是劉玉琴,此時在高級防/空學校任教員的淩澤芝也聽到了這個消息。

淩澤芝(75歲):說實行軍/銜了,女同志那時候說的都沒道理,現在想起來,大肚子還帶軍銜,多難看,說女同/志統統轉業。

女軍-人要在授/銜之前離開部/隊的。在部隊裡不胫而走,人們都在觀望猜測着。
1954年的一天,裝/甲-兵第一坦/克學校開會正式通知。根據國防-部頒部的決定,現役女-軍人一般不參加授/銜,要求做複員轉業處理。

劉玉琴(82歲):開會去,都去了女同/志們一傳達,哦,這麼回事,哎呀,說壞了,咱們怎麼着,這怎麼着,這腦子都亂了。

雖然早已聽到,可能離開部/隊的消息。真正面對離開時,劉玉琴一時間還是不能接受。在之後,第一堂課學校幹部部再次傳-達命令時,劉玉琴的情緒終于爆發了。

劉玉琴(82歲):我火了,我說,那你們先脫,我記得那個幹部/部幹事叫什麼水生,跟我談,我說你先脫,你脫了我跟你走。沒給你下命令,那就不對,男女都是一樣的,為什麼不給你下命令,給我下命令,我說。後來我記得我們幹部部長找了我說了幾句,我說不行,你脫,我就跟他杠上了,也挺熟悉,他愛人跟我們一個單位呆過,我說,你找姜玲同志,你叫她脫,她脫了我脫,她不脫我也不脫。後來我們都轉業走了。

淩澤芝:就是所有的女同志都要轉業,原來我們參軍沒多久就說了,要樹立永遠是戰/鬥/隊/的思想,準備穿軍/裝進棺材。我記得很清楚這個。我說我們倒是樹立了這個永遠是戰/鬥/隊思想吧,也想穿軍/裝進棺材啊,可是現在,部隊不要我們了。

徐平(男,研究員):說是學蘇/聯的經驗,說蘇/軍呢,他們就認為,女同/志這個,不适合在作-戰部隊是吧。而且呢,當時蘇/聯顧問還說,這個蘇/軍的女尉/官,就隻有幾十個,就很少。

女兵:他們還說哎呀,人家蘇/聯,人家整得特好,女兵特别少了,很少,寥寥無幾了,人家有的都去當理發員了。當這個去,當那個去,我說蘇聯是蘇——聯,社會制度不一樣,他們愛怎麼着怎麼着,咱們有咱們的(具體情況)。

研究員(男):那個要求女軍人離開,跟那個我們的,精簡整編有很大的關系,應該說很大關系,不能說光是因為授/銜。因為我們建/國以後,剛建/國的時候,我們的軍隊達到550萬。那麼大規模戰/争結束以後呢,就要求縮/減軍/隊的員額,支援國/家/建設,對吧。因為大規模戰/争結束了,就不需要那麼多,呃,就不一定要保障那麼龐大的員額了,國/家也承受不起。

離開部/隊,也許是女兵們從未想過的問題。她們在不同時期穿上軍/裝,有着或長或短的軍齡,但她們同男/兵一樣,經曆了部-隊帶給她們的一切或甜或苦。軍/人生涯已經深深烙印在她們的心中。就連剛入伍時的喜悅,也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般親切可見。

“女子卸紅/裝,一起背上槍”
1943年,18歲的劉玉琴就是唱着這支歌來到了向往已久的部隊。

劉玉琴:高興得一晚上睡不着,一會兒摸摸軍裝,睡不着,一會兒再看一看,一會兒戴上帽子,也沒鏡子,老鄉家沒鏡子,在水裡照照,就覺得挺好,挺美。穿上軍——裝的喜悅,在那個年代的女兵中蔓延着。她們遠離家鄉,帶着中/華兒女的熱情,奔向祖/國各地。
劉玉琴入/伍的那年,王樸已經是有着兩年軍齡的抗/大老/兵了。
女兵:因為我們高校畢業了,聽說要招/兵,我們一群人,就自己偷着都跑來找去了,跟家裡人也沒商量就去當/兵去了。

即便是自己上門報名看軍,女孩子當兵,卻還是費了一番周折的。畢竟自古行軍打仗被看作是男人的責任。

王樸:這前邊據說的時候,人招抗四/團,不是招這附中,抗/四團是招男的,不要女的,女的不是打/仗不行嗎(放屁),呃,不願意要女的,後來人們不幹,那女孩子不走,那會是全民抗戰,工農/兵學上一起來救亡。說女孩子不是一樣一樣的打仗,一樣的上前方,就非要當,後來領導看着不招也不行,覺得這女孩子也有用,也挺能幹,就招了,終于争得了當兵的條件了。

如願當兵的王樸在入伍後不久,遇到了1941年秋季,日軍對冀東進行的大掃蕩。這次掃蕩,日軍共動動員了5個師團,6個旅團,7萬多兵力,企圖通過所謂點線戰和鐵壁合圍的戰術,一舉蕩平北越根據地。情況緊急,為了保存實力,部分部隊準備向冀西轉移。然而,分割冀中和冀西的平行鐵路早已被日本軍隊占領,要轉移,必須要通過敵人嚴密的封鎖。這時的王樸就在轉移的人群中,剛剛入伍的她經曆了生平第一次的生死考驗。

王樸:日本這封鎖很嚴,他那個鐵路兩邊挖着溝,怕你過,結果就是挖着,挖着口子就那麼過,下去的話也容易,上去也不容易。我們都在那個路邊上趴着,等着機會過,結果正在趴着的時候,日本打炮了。正好我們都是趴邊的時候,我打的在左邊,那會兒我不知道受傷,我就知道聞着股兒藥味,蒙蒙騰騰的。後來一看,褲子鞋裡都流血了,就知道受傷了,受傷以後才覺得疼了。後來我做手術的時候,用探針探,疼不疼疼不疼,局部麻醉,絞着這個咯吱咯吱的我都聽見了,但是探不到底,不疼,沒疼,後來就上藥,弄上紗布,就長死了。

就這樣,那時擊中王樸左腿的彈片,一直未曾取出,就像一個印記,記錄下了,當年那個18歲的姑娘所面臨的,轟炸,負傷,甚至還有死。

王樸:我手上拉着一個小姑娘,叫劉桂娟,多擡不起來,我拽她,也不起來。我說,我們活着的,還挺想她們的。我們挺好的了,她們沒有了,什麼也沒看見。

這是穿過封/鎖線後,王樸在冀西生活的地方。由于敵/人的掃蕩,加上物質的匮乏,王樸和戰/友們在這裡度過了一段異常艱苦的歲月。

王樸:我是管夥食的,我那會兒就入黨了,一個班裡頭一個盆兒,都是鹽水,飄着幾個蘿蔔皮,共/産/黨/員不能挑好的吃。要讓别人吃,你也不敢吃,就用那小勺,撩幾勺鹽水吃了就算了。那會兒一個心,把日本打跑,盼着日本人打跑,打跑日本人,回家。可聽話了,沒别的,隻要是打日本,什麼都幹,哪去都行。

1945年,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全中/國的抗/日:軍/民沸騰了。為了抗日背井離鄉的軍人們,在遠離故土的某個角落,盡情的享受勝利的喜悅。入伍已經兩年多的劉玉琴生平第一次品嘗了狂歡的滋味。

劉玉琴:中午在胡合營,在辛集那邊一點,就石家莊東邊一個大鎮子,胡河營村駐軍的時候,我們全體都在一個大院子裡,那會吃飯,什麼也沒有,就是一個大洗臉盆,裡頭是菜,每人一個桶。盛上一勺飯,舀上一勺菜,蹲在那吃着,到家吃着說,玩着,樂着。突然來了一個通訊員說,捷報,捷報,高興的一蹦一蹦的,說,念念念念,說日本無條件投降了,人們都不吃了,把筷子這麼一甩一扔,走,上街去,說大家上街去,拿着鑼,拿着鼓,唱着敲着,扭着秧歌,就上街了。

歡天喜地的劉玉琴此時并沒有想到,4年後的一天,有一件更令人激動的大事件在等待着她們。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那一年的12月4日,南甯解/放。還在上高中的淩澤芝發現進城來的解/放/軍是那樣的親切,他們身上的一切東西都是那樣新鮮,而且具有誘惑。

淩澤芝:那時候就覺得,見了解/放/軍特别親切,特别親切。再一個呢,我們就覺得好像挺時髦的,跳舞,扭秧歌吧。那時候沒扭過秧歌,解/放/軍一來啊,那時候,其實啊按理說,十七八歲當大姑娘也不應該那樣,在街上看見一個解放軍,就給他拽到我們學校教扭秧歌,那時候就反正是就特别迫切,想扭秧歌啊什麼的。

淩澤芝自小成績優異,考大學一直是她和母親的願望。此時的她已經被念到了高中三年級,但就在此時,部隊清新的氛圍感染着她。終于,她作着一個對自己的人生有着轉折性意義的決定。參/軍。

淩澤芝:我媽說不行。多辛苦啊,因為那時候,沒那麼多房子住啊,女的都住在樓上,有的男的就拿那個草鋪着,因為南甯不太不冷,就住在那個我們叫旗樓,在旗樓底下,說不行不行,那叫什麼呀,就住我們旗樓底下跟那要飯的差不多,不行,說什麼也不讓我去。也許是機緣巧合。此時,正值軍/政大學招生之時,參軍心起的淩澤芝便毫不猶豫的報了名,如願當了兵。淩澤芝的家境優越,參軍後部隊生活的艱苦,是她沒有想到的。同時,母親和姐姐仍然一心要讓她回家。

淩澤芝: 我姐姐她們就想辦法讓我回去,說,哎呀,現在我們,你看每天我們吃白切雞什麼多好就好啊,有時候吃這個吃那個,老想拿拿這個來引誘我讓我回去,我心想,我那哪能回去,我參軍了,光是吃的好有什麼用啊。

半年後,林澤芝從中南/軍/政大學廣西分校畢業。然而,在畢業去向中,她并未如願被分配到西北地區。這一次,她鬧起了情緒。

淩澤芝:然後我們就歡送到西北去,回來就鬧情緒了。好像我們校歌裡頭就有那個話,“哪裡艱苦到就到哪裡去”,還有一個,反正就是說,我們就要求到連隊去,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那時候覺得西北是最艱苦的。所以為什麼不讓我們到那去。

在那個萬象更新,百廢待舉的年代,到最艱苦的地方去,是那群年輕人對祖/國召喚最好的響應,她們依然熱情勇敢,她們的熱情印上了那個時代深深的烙印。遠離了戰火和硝煙的他們,用另一種方式去诠釋軍/人的意義。一路走來,部隊見證了女/兵/們的勇敢堅韌,女/兵:們也把最美好的青春熱情留在了部隊。
而當軍/人準備迎接屬于自己的盛典時,女/兵/們卻要在此刻遠遠的走開。

劉玉琴:你們看着大綁帶,現在已經是六十三年了,這是當兵時候發的綁帶,一個腿一個,多沉。
劉玉琴一直珍藏着這條年輕時用過的綁帶,這個跨越了半個多世紀的綁帶,就像一位老戰友靜靜的訴說着離别時的傷感。

劉玉琴:脫軍/裝不願意脫,因為對軍/裝的感情挺深,挺愛惜這套軍/裝。一脫心裡就不是滋味,想掉淚,就再穿不上這套軍/裝了。

然而,當年不管她們有着怎樣的不舍與留戀,服從卻是離開最好的理由。

劉玉琴:命令啊,軍/人服從命令為天,這必定得服從,又是老/黨:員,又是軍/人,組織怎麼說怎麼辦,服/從組/織吧。

淩澤芝:就是服從,服從就是軍/人的天職,那沒有什麼可說的。

服從是軍/人的天職。當年的這些女/兵沒有其他選擇。然而,面對離開,她們又将何去何從。

淩澤芝:就有這個三個選擇吧,一個是轉業,一個是穿藍衣服,一個回家當家屬。

在三個選擇中,穿藍衣服實際上指的是繼續留在部隊,但是并不享有軍/人待遇,不能穿軍/裝。

研究員(男):還有一部分人。脫軍/裝。但是脫軍/裝不離隊,還在部/隊,脫軍/裝不授/銜,他們叫工/薪/制職員

王樸:像我這樣組/織上照顧,覺得還有用的,到幼兒園幫着搞去吧,我到幼兒園幫着搞,我幫人家,人家幫我,我也不會。

轉到部隊幼兒園的王樸,從此從一名抗戰時期的老兵轉型成了留在部隊的工/薪制職員。但是,無論怎樣,能夠繼續留在部隊的她仍然覺得滿足。在男兵們依舊操練的口号聲中,女/兵們卻已經開始為離開做出各自的選擇了。而此時的女/兵中,并不是所有人都願意做部隊裡的便衣職員。

淩澤芝:藍衣服我也不會選,為什麼呢,我說在部隊,我就要穿軍衣,藍衣服幹什麼,對不對,所以呢,我頭一個,我就是因為,原來我就有這個想上大學這個要求,我說,要這樣,不在部隊,我就幹脆就是轉業。

劉玉琴:我當時想着,我說轉業行,反正是不複員,複了員,當老百姓去了,這玩意兒不行,怎麼弄啊這。組/織上找我談話,說你身體不太好,要不你複員吧,轉業到地方,擠公共汽車來回跑什麼的。我說不,我出來打日本救中國,出來參加革/命來了,我不能圍着鍋台子轉去,我不走。

當年,離/職調令結束了劉玉琴十幾年的軍/人生涯。然而,在轉移到地方後,劉玉琴仍然穿着沒有軍/銜的舊軍/裝,也許在某個時間,會有身着新式軍/裝,佩戴軍/銜的老戰/友,從她身邊走過,也許她的穿着已經表明她隻是個曾經的老/兵。然而,她依然執扭的穿着那身舊式軍/裝,一穿就是半年。這些女兵是以怎樣的心情離開部隊,如今的人們已經無法體會。離開部隊,這些女兵們走向了各自不同的命運。複員,轉業,對于她們來說是全新的,甚至是陌生的。早已習慣部隊生活的她們,在走向社會之初,多少還是有一些格格不入。

女兵:剛轉業的時候發了錢,不會買衣服,到重慶街上買衣服,這多麻煩,買什麼衣服,發什麼穿什麼行了,我不會買。那個時候覺得軍/裝好看,反正穿什麼都覺得别扭。

淩澤芝:怎麼那麼啰嗦,那時候,你想在部隊啊,吃飯連碗都不用拿去,那都有,吃完飯也不洗碗。這下子叫我去領飯票,食堂,我說怎麼那麼啰嗦,還有沒見過那麼多的錢,就,這怎麼弄的,這個,就覺得特麻煩,以前在部隊多少年了,5年了。

1956年,淩澤芝考入大學,圓了自己的大學夢。而此時,全國大多數的女/軍/人已經離開部隊近兩年。在一切喧嚣過後,她們開始了各自新的生活。王樸一直留在部隊的幼兒園。在西南軍/區撤銷後來到北京,劉玉琴轉業到北京同仁醫院,像大多數職業女性一樣奔波于單位和家庭之間。


回憶吧,回憶那值得紀念的往事,和值得紀念的人們,他們會給你前進的力量。

那時候就沒有軍/銜了,是擺着個符号。

幾十年過去了,這些當年意氣風發的女兵已經變成步履蹒跚的老人,偶爾她們還會翻閱内時的記憶,翻閱那個關于軍/隊的記憶。盡管在她們離開時,耳邊響起的是戰/友們授銜的軍樂。盡管那時的她們隻能在軍/樂聲中默默離開。

淩澤芝:我覺得在部隊5年,到現在我覺得還是挺好的。有一次我們到那個教育部,到教育部去演出,結果那次去的最早的就我們倆人,那個人也是部隊下來的,離休的。後來我就說,你看在部隊待過人就是不一樣。

王樸:我現在覺得很幸福,特别是跟過去那些犧牲的人比,我覺得她們很可惜,日本人打跑了,我這個一切問題都滿足了。

劉玉琴:這一輩子回顧這60多年快70年曆史,都覺着還是挺幸福,我也沒說害怕這個害怕那個,沒害怕。當了兵就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其他的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