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維爾說印第安人貧窮、無知,但絕不卑劣,因為他們平等而自由。貧窮無知的人之所以陷入卑劣的悲憫境地,通常來自于他們得和富裕文明的人接觸相處,他們心生不平,卻不得不卑微地仰賴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存活,這令他們自卑,更時時激怒他們。因此,“人們在貴族國家比在别處粗魯,在華麗的城市比在鄉區粗魯。”
我走在永康路,武定路,看見被藤蔓植物爬滿高又厚的砂石牆以及深漆鐵皮門死死圍住的宅院,都會想象裡面到底住了何等優雅的先生小姐,我得加快兩步朝前走去再回頭,這時就能看到閣樓二樓露出的模樣,未關牢的門窗被風吹得亂晃,再見不到其他線索,便繼續低頭玩手機悻悻離去。
室友來上海快一年了,唯一去過的景點就是外灘和靜安寺,回來後大罵靜安寺門票真貴,狗都不去。他常常哀歎,我們這讀的是什麼書,你看A(我)的生活多精彩,一到周末就沒影了。對于這樣的話語,我總是抱有警惕,這其中有幾分對生活的厭倦,有幾分對我的嘲諷,為何我說我帶你一起去體驗一下上海的樂趣,他又總是退縮顯現十足的不安全感,後來我不敢多提,任由他哀歎然後繼續躺在被窩裡,上海的樂趣是我的謊言,他真要跟來了,恐怕隻能一起對着那些鐵鎖庭院哀歎。
影院内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笑聲,大概是各種語言的雙關,和像炮彈一樣緊密的話語,我以為隻能在姜文電影的民國上海裡看到,沒想到100年後的上海依舊,也許這真是上海人的某種傳統藝能,也許是導演為了電影節奏特意如此的剪輯,總之飯桌每句台詞都像刻意寫給男人的鴻門宴,我喜歡看窘迫的男人和聰明的女人,這電影改名成《滬囧》不為過,但我看到女人們要用排比句接龍時,就好像小學老師告訴我排比句加強氣勢,就好像小姐妹和我說排比句是一種語言的暴力,就好像團代會上大家握緊拳頭在宣誓。不知道伍迪艾倫會不會這樣寫,但我顯然更喜歡他的幽默。
在另一場重要的男女對談時,徐峥像一個獵物一樣走進藝術館的紅色燈光裡,兩個優雅的女人翹着二郎腿問得男人瘋狂擦汗,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預謀好還是怎麼,突然就一起出現了,我倒吸一口涼氣後卻又覺得不夠意思,也許這是生活,大家說的“靈啊”“靈啊靈”“靈啊靈啊”也是一種上海黑話嗎,我不知道。
路口的特勤要老烏把車挪走,老烏說上海待不下去了,要被外地人頤指氣使,老白笑罵回去這種本地人思想。另一回洋洋對老白說洋洋的媽媽覺得她是北方人,不合适。老白也安慰道自己也是北方人。上海身份的自我解構,非常彬彬有禮,禮貌的另一面是什麼,我不知道。
這讓我想起了粗魯的自己,我喜歡和朋友講上海笑話,講這裡的人是如何在中文裡夾着ABC,又或者well-educated會四國語言的精英留言娘炮勿擾,當徐峥說“娘娘腔造反”後生氣又反思的時候,虛僞的男人都沒了,我以為中産都是虛僞夢幻的,我不好容易才給自己的粗魯找到一點借口。
幾年前我在湖南的某大學城,約會了一個即将畢業的學生,他一見我就送了我一支護手霜,我受寵若驚,從來都沒有在這種時刻收到過禮物,我被他的禮貌和溫柔吸引住,一到夜晚就想找他聊天,我和他聊電影聊文化,我以為我文藝一點也優雅一點就有機會和他有進一步發展,後來文藝和優雅成了我最讨厭的詞,他也來到了上海,昨天看他的朋友圈說這是他今天最喜歡的院線電影,另外兩個愛發精修自拍的典同也這麼說,同時用“靈”來描述,我為了顯示自己的高傲和惡毒,還有想到被愛情拒絕後的震傷,我必須對那支護手霜代表的精英味發起嘲諷,祝你們的中産夢破碎!但也許你們真的很适合這座城市,會在這座城市找到愛情,學會優雅和文藝,提升自己的品味和學識,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