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三月三廟會的鞭炮聲,還有從土樓後山升起的朝陽照射在舞獅頭上的耀眼反光。我記得十塊八從老家開往縣城的車票,也記得開向朦绮山路客車玻璃上的雨痕;記得木棉花過敏而通紅的後背,也記得餐桌玻璃紙下爸爸抱着我的老照片。老樹背後是我的家,木棉樹幹刻着我的塗鴉,我問二叔泥塘裡的魚蝦,是否看見四樓屋頂我跳舞的影子,水裡的它們不說話。

我本以為在北上的列車上,我已經忘記了過去的這些雨滴,但是無論在高樓下的水潭還是夜裡眼角打轉的水珠裡,我還是看見了他們的倒影。記憶的水庫水位在上漲,故事的我還在序章打轉,用願景搭建的白雲梯很快會消散,但我已把未來寫給我的回信投進了那個最高的郵筒,杯中的冰塊流着淚感謝曾經的現在,我永遠信奉着太陽背後像鱗片一樣閃爍的奇迹,無論是在鄉間夕陽的石闆道,還是越過山脈的荊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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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裡打轉的棋子

我其實一直很害怕寫長評,這意味着許多内向的共鳴和私密的體驗需要以更客觀的角度進行裝盤呈現給大家,這種對喜歡的作品做手術的行為常常讓我于心不忍。先說這盤棋局中的棋子,無論是從單人特點還是搭配組合,主角團依然被題材釘死在了特點的位置。整部作品中最讓我心疼的角色是阿珍,本該立體的人物被拆解得非常符号化與功能性,似乎完全是為了故事演進而進行自身得抉擇。本片投射的視角其實非常複雜又矛盾,留守兒童、城鄉區隔、階級躍遷等等,但是因為主角團的形象被釘死在了一種不被社會接納的男性形象合集上,那麼在故事的推波助瀾下,就很容易從小人物的自我追尋變成了重拾或者男性氣質證明的一種誤讀(特别是在女性角色繼續被刻闆和生硬地塑造,城市中的阿娟可以看成是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的綠光,或者一種可供凝視的奇觀符号;而鄉村中的阿珍似乎又成為了男人成功道路上的背景闆,隐忍、默默付出、并以男性主角的成功為榮)。

本片雖然包裹着現實主義題材的外殼,但是在故事的推進上依然有着國産動畫一直以來“浪漫式”的結構。為什麼?因為故事之神和概率之神是永遠不可能和解的。在重巒疊嶂的鋼筋水泥森林下,确實隻有太陽的一瞥餘光照射在了他的身上,所以那些人文性質的關懷視角其實最後也隻能匆匆收場,所以我本人非常喜歡這部影片彩蛋的處理,上山之後總得下山,朝陽升起也會落下,最後常常也隻能在照片中再談記憶。但是現實主義故事本來永遠也不會是現實,風中的歌謠從來也隻供歌唱,而不提倡效仿。

在主角的角色塑造上,本片比起前幾部國産動畫電影要進步許多了,特别是在對話方面。之前幾部動畫還是跳不出那種舞台式的刻意性,每段台詞的功能性塞得太滿,急于和其他句子産生互文或者互動,但是因為話語環境的汰換越來越快,許多故作聰明的藏梗和緻敬就會顯得非常生硬和尴尬。本片其實已經采用了一種比較高明的手段,或者說這是現實主義題材本身自帶的優勢,讓角色對話沾染鄉土質感是我認為最好的處理方式(這個鄉土質感到後文會繼續叙述),當鄉土作為基調,就可以有效的剔除許多被樣闆戲化的對話結構,讓整體的故事更流暢,所以個人覺得此片用粵語或者閩南語打底效果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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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背後閃爍的奇迹

整部片子可以用最後的奪柱來形容,一樣遵循着水桶效應,那些國産動畫一直以來的缺點(角色刻闆和功能化,對話不流暢且刻意,沖突邏輯模糊等等)依然存在,主創團隊踩高的過程卻同樣精彩(優秀的演出和調度,特别是天台上雄師覺醒的舞步與各種人文投射下的城市空鏡頭,就連主角的獨白推進都安排了佛像做了搭建),并且對于我而言,他們已經把桂冠放置上了高柱(在片中密集的鄉土質感和意向中,我找到了自己過去生活的碎片和共鳴)。

最讓人驚喜的其實可能還是淩晨天台上的舞獅戲,輾轉騰挪之間将人物内心的的蓬勃情緒淋漓精緻地展現了出來,這種類似舞台上的蛻變演出在此片展現得尤為精彩。這種改變不隻是投射在角色自身情緒和想法的更改,更是他身上的這些标簽(留守兒童,年輕民工等等)被覆寫的一種範式。當我不再是快遞員,不再是組裝工,不再是搬運工,不再是我曾經被明碼标價,闆上釘釘的身份,我隻是我。肢體的禮贊是永恒的禮贊,這就是動作給予的張力和魅力,當他在日升之屋的頂端起舞,伸開雙臂擁抱鋼筋水泥森林中篩下的一瞥陽光,他已經成為了包含無限生命力的能指。這種掌控力蘊含的是最最原始的,掌握自己的力量。我是我,我的思想是我,我的身體是我,當他張開雙臂,那麼世界也不需要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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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水庫水位在上漲

先天的骨骼缺陷依然可以用完美的肌肉去填充。本片的動畫演出和影像調度絕對優秀,從開場的舞獅采青到騎自行車登上山頂的部分都流暢萬分,在鄉土氣質的挖掘和加持下,許多意向都不僅僅隻承擔着視覺上的功能性,它們開始有着這部電影對我來說最珍貴的部分——共鳴。

抓到共鳴基本就宣告了對特定受衆的完勝。沒有共鳴,長鏡頭隻是長鏡頭,調度隻是調度,演出也僅僅隻是演出,電影從來就不是函數方程求解。我為什麼會覺得木棉花很漂亮?不隻是它規則的花瓣,或是舒适的顔色,抑或是其他什麼格式塔性質的特征,僅僅是因為它讓我想起了因過敏而去醫務室而遇見的那個女孩頭發的香味。騎自行車越過田埂濺起的水花,回縣城的那天下午永遠潮濕的霧雨天,褲兜裡放久了會褪色的那張車票,在樓下吃鹵面隔壁舞獅隊反射着陽光的鱗片。

國産商業電影最難把握的地方在于,這種觸電般的共鳴永遠隻會服務于窄化的人群,就連之前我們喜歡的各種文藝片子,它們也離不開這種被地方所懷抱的場域。(中國實在是太大了,對于我而言,我在此處被完完全全地捕獲了,但是也許之後的國産動畫電影将視角投射進别的場域,我又會用冷冰冰的角度去審視這些意向的功能,比如腰鼓少年或者唢呐少年)所以對于此片,我已經很難用客觀的角度去剖析了,因為在鏡頭另一面,是自己奔跑的影子。

主觀如我,一直不敢稱自己為迷影,這篇影評也更像日記,隻能鬥膽說自己是一位電影體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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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在家鄉下午看見的窗外景色并無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