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大結局,印象最深的是最後一幕:法庭上,法官宣讀判處高啟強死刑後,鏡頭一轉,高一個人坐在牢房的床上,獄警打開房門喊他的名字叫他出來——這是要上刑場了。高一臉麻木的絕望,帶着沉重的手鍊走出了房門。生物學家說,人是一種動物,但這一幕卻讓我對這句話抱有疑慮:當你殺一隻雞時,雞會滿院子跑,撲騰撲騰,掙紮到被人放血的那一刻。而當國家要殺一個人時,這個人反而低眉順眼,服從權力的命令,違背動物的天性,甘願聽從命令走向死亡。
人是天生如此,服從于權力的力量走向死亡的嗎?我想并非如此,一個孩童知道自己要死了,是絕不會願意跟着一個執刑者走的。但随着他漸漸長大,他會看見其他人怎樣服從權力的運作,上位者怎樣支配下位者,違反權力的意志——比如以國家的名義判處一個人死刑——會成為無用的反抗,被社會中的其他個體所馴服,最終不得不使自己的行為回到社會權力運作的規範下來的——不管這個權力的運作方式是如何産生的。或許這在根本上還是受着基因的支配,如果把人是動物這句話擴充一下,我們可以說,人是群體性動物,人不能脫離群體、或者說社會,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羊總是有對牧羊人的渴望的。人也是如此,人們會本能地服從于命令,服從于權力。人們潛意識始終恐懼着自由帶來的不确定性,渴望着傳統的父親般的角色支配着自己。
這種權力對人的支配貫穿了我們社會的方方面面。從軍隊到學校,從政府到家庭,從公司到任何一個社會團體。人們總是不自覺地服從于某一種意志,這種意志可能來自于當下的上位者,也可能是已故去的領袖和立法者。這種意志使得人放棄了趨利避害的天性,犧牲了一部分的自我意志,使得某種秩序得以運行和延續。這種支配帶來了人類社會的高度複雜化和繁榮,但也能導緻諸如集中營一類的悲劇——猶太人在集中營内被權力所摧殘至毫無反抗的能力。這種權力的支配和人對權力的服從,早已成了我們生活中默認的常規,就像水之于魚,人們很少會對這種權力運作進行反思,但我們必須對此保持警惕。
這種權力的支配很難用好壞去二元化評價。高啟強被槍斃和高啟強派殺手殺人,高啟強的黑社會團夥和掃除黑社會的調查組,實際都遵循着這一套運作的法則。但是人就注定要遵守這一切運作方式嗎?如果人的基因與當下略有不同,我們的社會運作、權力結構又将如何?人還可能産生現代社會和極其複雜的組織結構嗎?當權力命令一個人去赴死,這個人又會做出如何選擇呢?如果對此進行不同的想象,或許會有很有趣的結果。三體人有着與人類不同的思維方式,已經讓人覺得頗為神奇,而智慧生命并不注定是要與人類有着相同的權力和政治邏輯的,因此産生的社會——或者已經不存在社會了——的運作方式及其架構也會是頗為有趣的。或許這也為我們思考人類社會的運作的另一種可能性提供了新思路,盡管這種可能性或許并不是實踐意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