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是女性主義佳作電視劇,看見宣傳女性托舉,評分還很高,我抱着期待看的。看到第二集就覺得太不對勁了。
男女主形象懸浮,劇本邏輯就是偶像劇,價值内核相當老套。
我想不通吳愛純一個從小承受那麼多苦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像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樣讀詩和戀愛,傲嬌地一邊嘴硬一邊塗上唇蜜從14歲就等着男主吻她,白菜放在那兒讓男主幫她賣?
媽媽用生命告訴她男人靠不住,要堅守自我,自己掙出一個更好的人生。可她的行為邏輯是幫爸爸帶孩子,将大學夢托付給靠不住的繼父;擺攤時不問世事地讀詩,維持生計的白菜讓男人幫她賣。塑造一個有夢想的底層女孩真的不是這麼塑造的。所有的尊嚴和獨立進步的心氣兒都停留在一張不饒人的嘴上。直到繼母來了,大學夢泡湯,她走投無路之際不是自己迸發出什麼成長的力量,而是去找男朋友嚎啕大哭?然後男朋友通過背詩讓情感達到高潮?這裡我真是看呆了。一個現實且沉重的生存危機,就這樣被所謂輕飄飄的偶像劇式懸浮“純愛”給消解掉了。
吳愛純這個人物的内核,本質上沒有太多革命性。這不是一個進步的女主,也不是一個獨立的女主。她的每一步都是在将自己寶貴的人生和夢想托付給别人:繼父、叔叔、男友。
我知道在那個年代,作為貧窮地區的女性想突圍,不依靠他人幫助是很困難的。但關鍵在于,她既然作為一個被給予了高光的女主,面對困境時就應有一些足以稱得上人物成長弧光的具有戲劇沖突感和啟發性的掙紮、成長、探索和思考。可實際上,這個角色隻是在徒然地沉溺于幻夢,機械地重複母親的遺願,面對困境找到那個為自己兜底的人嚎啕大哭,然後将人生一次次無助地托付給别人。對男人的不需要——獨立的品質,對大城市的向往——自由的品質,都停留在嘴上喊口号。她的行為始終是依附的,是被動的,是遲鈍和淺薄的。哪怕面對困境的一次突破,也要靠向男性大哭,然後被偶像劇式毫無理由不離不棄的忠犬真愛賦能。這不對勁。
一個窮困、有夢、高智且飽讀詩書的孩子,在獨自成長的那麼多年裡,對自已的現實處境沒有任何深刻的思考或具有主體性的探索和掙紮,隻是盲目地将人生和夢想托付給身邊的男性,就像在賣白菜時用書本擋住雙眼一樣,這是非常膚淺和懸浮的處理。因為女性的苦難是現實的,那麼對于女性的成長與突圍的描繪,就不可以脫離現實。劇裡這種處理太輕了,太淺了,太糊弄人了。吳愛純在前兩集裡做的一切,本質上都還是在依賴盲目的托付心。這個故事事實上并沒有描繪女人拯救自己,它還是在描繪真愛(背後的男人)一次次救女人于水火,而且是單方面救她于水火,甚至不算互相救贖。這内核并沒有比王子吻醒睡美人更進步,隻是這個睡美人有了一些徒勞的嘴硬和張牙舞爪而已。
女性主義,不是靠嘴硬和張牙舞爪就可以實現的。它不是口号,是面對現實困境馬虎不得的成長和突圍。人生是發生于現實的,不是發生在書本上,更不是發生在頭腦中的幻夢裡。
劇中女主現實困境的解決是靠身邊天使一般善良到懸浮的客體男主的解救來蒙混過關,或是幹脆連這樣的天降神兵都沒有,直接靠硬跑蒙混過關(船上那次)。這是一個沒有進步性、沒有強大内核,本質上也沒什麼主體性的“僞大女主”,和一個懸浮的偶像劇式男主,共同構建的用沒有意義的工業糖精沖散女性現實苦難的糖水偶像劇。這部劇也不是什麼女性主義作品,它所謂女性主義的部分太表面了,僅僅停留在口号上;内核和立意依然是老舊和迂腐的,對角色的塑造是偷懶草率、缺乏深度的。看來我已經不是這種劇的受衆了,看着特别失望。多少年過去了,還在拍這種内核的劇,而且居然大受好評。我很驚訝,可以被宣傳成女性托舉的居然是偶像劇得如此明顯的電視劇;我還很驚訝,這部劇的所謂女性高光居然如此廣受認可;我更驚訝,意識到它明顯的立意和塑造問題的人居然如此之少。這一切都太令人失望了。
女性在擁有愛的權利的同時,需要清醒地知道自己愛的是什麼,愛會為自己帶來什麼,讓自己失去什麼。隻有盡可能透徹地了解自己的處境,了解一種選擇為自己帶來的種種利與弊,種種可能的後果,再去選擇,才稱得上有主體性的自由選擇。女性愛的權利不能被剝奪,但當這些工業糖精偶像劇内核的電視劇把“愛”粉飾得懸浮失真,并用所謂的“愛”去掩蓋掉很多現實的苦難和危機時,它就稱不上對愛的真實描繪了,更不是對人生的真實描繪。這些幼稚的童話隻是許許多多的謊言,是海市蜃樓和無益的幻夢,用于對女性的哄騙,讓她們不合時宜地,作為成年人依然執拗地停留在托付心頗重的孩童狀态裡,在無數切實的人生困境中等待明天并不會到來的駕着七彩祥雲的全能“意中人”。
更可恨的是,這樣的故事以現實主義和進步為宣傳,妄圖披上現實的賣點和标簽,試圖讓人以為它在講的是多麼實際的故事。
我并不全然地反感工業糖精。我反感一定程度的貨不對版,我反感被欺騙。
如果這是糖,最好大大方方标明成分表和含糖量,大大方方承認這就是一部年代偶像劇,核心是描繪男主拯救和陪伴女主的純愛。真的别扯什麼女性托舉,别試圖披女性視角和女性主義的皮。
現實主義的苦痛縱深得剛有點足量,忽然又莫名其妙被甜甜的懸浮純愛消解;女主的調子本來高得濃墨重彩,忽然又掉成初戀、唇彩和靠嚎啕大哭解決問題,人生面臨重大危機時的台詞是對着男主說“你是唯一在乎我的人”。
說真的,這段情感高潮戲,高光明明都在男主身上。爆出來的情感裡,是背詩的男主的人性光輝,而不是嚎啕大哭的女主的人性光輝。這就不可能是現實主義和女性視角的調子了。
現實主義也想占,偶像甜寵也想占。以一種為基調,另一種稍稍調劑下節奏是沒問題的,可這部劇的處理中,情感爆點的基調混雜了,兩種不相容的内核互相幹擾并最終發生了偏移。創作邏輯上的沖突最終導向了守舊和妥協。
劇裡的家庭主義觀念也是非常傳統的。真正獨立成熟完整健全的成年女性,最終是需要完成對母輩的質疑乃至超越的。所謂托舉,有一層更深刻的含義是女兒輩最終要完成精神上對母輩的脫殼和否定式成長,這其實才是真正的成長,也就是所謂的精神上斷奶(更激進一點的說法叫精神上弑母)。理想的人物弧光是繼承母親的困境和局限并因此受傷,理解母親的困境與局限,超越母親的困境與局限,給出自己的人生答案(後面三步需要經曆漫長的探索和掙紮,過程艱難且痛苦),而不是一輩子留戀和妄圖返歸精神上的母親子宮,以自己為容器承托母親來換取停留在精神子宮中的權利,或是你來我往地做彼此的母親,試圖撫慰彼此的精神兒童,互相吸奶,終生糾纏,依賴共生,到死都為彼此的生命健康負責,無法像成年人一樣課題分離、獨立自主、自我負責。
但這一步就比較超綱了。可能還是我期待得太多了吧。
這其實是一部假裝成熟的、很幼稚也很老套的電視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