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第一次看到《怒嗆人生》（Beef）的宣傳物料時，便決定看這部劇了：男主角是《行屍走肉》中格倫的飾演者史蒂文·元，女主角是以脫口秀成名的黃阿麗，故事講述了兩位陌生人因為一次偶然的路怒事件而引發的一系列生活巨變……光是這個設定和配置，我就已經充滿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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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斷斷續續看完了10集《怒嗆人生》後，我的感受更多是“一言難盡的可惜”，它的叙事方式和叙事定位都很好，叙事過程卻不夠理想。整體上，我還是比較認可該劇的，其調子起得很好，把視角聚焦于兩個生活不如意的80後亞裔，他們的身份和階層雖不相同，卻都非常有代表性，失敗的承包商丹尼·周上有父母下有弟弟，打拼半生卻依然每日為生計發愁，成功的企業家艾米·劉實現了财務自由，事業家庭雙豐收，看似風光卻仍舊如芒在背，無論有錢沒錢，他們都過得不快樂。意外的路怒經曆，既是他們倆發洩心中怨氣和壓力的渠道，也是他們重新審視自己與彼此人生的機會。然而，随着劇情進入E2、E3，人物與情節迅速增加後，《怒嗆人生》不可避免出現了故事線過多、過亂、過雜的問題，丹尼和艾米的矛盾一會兒處于小孩惡作劇般的嬉鬧，一會兒又變為成人之間相互侵害的惡毒，更别提數次依靠誤會和意外來強行升級沖突……并不是說這樣子一定不好看，而是類似的故事在許多地方都能看到，《怒嗆人生》把中期叙事主體放在抓馬的狗血劇情上，如此泯然衆人矣的操作，等于變相削弱了自己最大的特色和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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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和艾米在現實的泥沼裡摸爬滾打固然必不可少，可給觀衆的感覺卻是他們陷在裡面太久了，直到最後幾集才回到互罵互怼互訴衷腸的主題上來，實在有些姗姗來遲——至少，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套路”。除去這份最大的遺憾後，《怒嗆人生》本身的人物設定與劇作價值，确實值得大書特書。以往美國影視作品中的亞裔形象，往往逃不出刻闆印象、東方獵奇（乃至輕慢羞辱）等幾個類型，但該劇卻罕見地鮮明展現出了中、韓、日、越等不同國家地區移民的面貌，更具體點來說，就是來自于東亞儒家文化圈移民後裔的特性。個人認為，這應該是《怒嗆人生》最大的看點：與已經定型的父母輩（一代移民）不同，丹尼和艾米等這代亞裔從小成長于美國，是地地道道的新美國人，可與此同時，他們又自小受到父母原生家庭的傳統思維影響，張揚與内斂、激進與保守等不同觀念想法的碰撞與撕裂，是貢獻戲劇性永不枯竭的源泉。全劇中我最喜歡的台詞，大概就是丹尼那句“西方心理療法對東方腦袋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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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蘊含“一分自傲、四分自嘲、五分憤怒”的台詞，恰好指出了一大批美生亞裔的心理困境：他們被迫形成了一套“二合一”的操作系統，卻要面對全新的應用環境，進退維谷和無所适從的焦慮感從未真正退場。他們一直很努力，也一直很疲憊，丹尼在父母期許和現實落差間絕望到幾度想自殺，艾米随時處在“全都要”和“全都丢”的臨界點，喬治被母親（家世）和妻子（家庭角色）夾擊到精神陽痿，艾薩克撈偏門撈到走火入魔锒铛入獄……即便是行為方式最西化、最沒有思想包袱的保羅，也會因為哥哥的掌控支配欲以及家庭族群的牽絆而遲遲無法遠走高飛。《怒嗆人生》算是把東亞人慣常于自我壓抑情緒的習性刻畫到了骨子裡（這個刻闆印象我認了），劇中無數的矛盾、沖突、誤會都源于此，要麼是疊加功利心或羞恥心的究極忍耐，要麼是破罐子破摔的過激爆發，最終間接導緻了E9裡鬧出人命的一地雞毛。所以，丹尼和艾米（還有觀衆們）才格外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對罵與和解，盡管一直等到了E10大結局，盡管兩人還要靠誤食緻幻植物（吐真劑）才能說心裡話，但它終歸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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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嗆人生》最主要的價值當然在于對客觀現狀和族群心理的呈現，可我最在意的還是走完這一旅程的方式與終點。許多人終其一生都在奮力拼搏、力争上遊，因為他們明白（認為）自己處在一個“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環境裡，就好像飛鳥不振翅飛翔就會墜地，為此他們可以舍棄很多東西，然而那個該死的地面又充滿了自毀自棄的美妙吸引力，誘惑着飛鳥懈怠和放棄——最終，丹尼和艾米躺在了踏實又黑暗的土地上，放逐了焦躁和無助，看清自己、不再孤單，無論明天是死是活，是跑是跳，亦或是再次飛翔。另外多說幾句題外話，《怒嗆人生》由網飛和A24聯合制作，算了算時間，差不多是去年《瞬息全宇宙》初露峥嵘後A24趁熱打鐵拍攝的劇集，又一次劍走偏鋒的嘗試。考慮到今年還有《西遊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等作品蓄勢待發，毫無疑問，主打亞裔表演和“亞洲戲劇”正在成為美國影視的（翻）新增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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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中國觀衆，對這類美産作品往往會有些額外的特殊感覺……我自己也不例外，隻是如今心态變得更平和了一些，一廂情願的“親近”或是執着于宏叙的“敵視”可能都不太合适。正因如此，我才會為品質尚可的《怒嗆人生》感到惋惜：往小了說，這是當下美國最時髦的題材之一，也符合美國種族議題、族群關注等主流叙事邏輯；往大了說，它适用于所有背井離鄉、努力生活卻仍難以适應的人。它已經很不錯了，它本可以成為更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