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隽永、輕盈而精緻的愛情小品。典雅溫婉又不失潑辣伶俐的文本在鏡頭裡搖曳生姿,裁剪得利落又得體,就像是十裡洋場婆娑煙雨中一襲華美的旗袍,綽約翩然,顧盼生輝。
這部電影的女性主義視角放到全部的華語影視作品中都堪稱珍貴。我在很多年前就關注了女導演邵藝輝的微博,她始終是一個頗為幽默的才女,若是将那個微博上的她與這部電影聯系起來,一切都會顯得非常合理。有了這樣一個睿智的女性主義導演,《愛情神話》自然地成為了一部精彩的“女人片”,它并不是用男性的凝視來揣度女性,而是真切地從女性的本位出發,向觀衆傳達出現代女性的真實意識。這其實是一個極為巧妙的挑戰——它并不是大刀闊斧的激進展現,也不是直搗黃龍的理念宣洩,而是通過輕喜劇這個相對内斂的渠道來構建,在最大程度上削減了可能到來的風險。
三個女演員的表演異常精彩:馬伊琍堅硬隐忍,惟妙惟肖地描摹出一個同現實繁瑣作戰的單親媽媽;倪虹潔風情萬種,舉手投足間都抖落一個上海女人的“嗲”與“靈”;吳越婉轉含蓄,可是又顯出格外高明的手段與老道的韻味。她們代表的是各異的個性,卻是共同的社群身份,即相對成熟的現代都市女性。她們是這樣一群有着獨立靈魂、充裕财富和歲月沉澱的人,歲月在她們身上是留下痕迹的,斑點和皺紋都是從容淬煉而來的章印,在她們數十載的故事邊蓋上生命的漫天霞蔚。整部電影看下來,那種活靈活現的曼妙生香讓人不禁想到白先勇的手筆,再往前推,就到了《紅樓夢》的範疇。三個女人果真是一台戲,而且這台戲還格外花團錦簇。
除此之外,這部電影還緊緊拿捏住了上海的“洋氣”。在中國的諸多城市裡,上海一定是最“洋”的那座。這是上海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數百年後積攢下來的氣質,仿佛是刻在血脈裡的文化基因,曆經風雨而彌新。洋氣不是光靠說英語和去國外就能得到的,它好像成為一種綜合性的文化精神,被上海人用得趾高氣昂、非同凡響。若化用朱自清在《歐遊雜記》的說法,全中國的歐風美雨共有十分,光是上海一城就占去了七分,人人都仿佛穿行在那種與衆不同的精氣神裡,連賣花匠都長着兩根洋骨。
《愛情神話》絲毫不避諱對上海小資情調的喜愛。從寫撒嬌詩、畫西洋畫的白老師到沉迷索菲亞·羅蘭的老烏,從嫁給外國人的李小姐到玩轉摩登世界的Gloria,從混血的小姑娘到意大利的租客,這些男女老少演員簡直演活了這座東方大都市的氣象。在大量藝術作品都在為了市場講求“下沉”的年代裡,這部電影用它纖細的腰肢與婀娜的身段拒斥了“下沉”的傾向,表明了自己的鮮明立場。
就把它當作一首摩登時代的愛情贊歌吧——世界電光、石火、秋涼,生活沸沸揚揚,日子少有回響,而假文青的戀情讓人心情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