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億美元的預算,為全世界觀衆完全複現了一個“可能是某位父母為兩歲兒童現編的睡前故事”----一個勇敢的曼達洛人,和一個天賦秉異的外星嬰兒,四處去冒險:抓個人,運點貨,拼搜飛船,擊敗敵人,打死怪獸,找點零件修機器人,洗個澡完成救贖......星球大戰,再無大戰,再不是宏大的太空歌劇,再不發生隕落與升起。甚至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主線故事,隻有一個個服化精緻的人物造型,一幕幕顯示在LED屏幕上的逼真背景,暗示這是發生在另一個星球上的旅程。這就是迪士尼掌管下商業運作良好的starwars。它成功把盧卡斯的構想向前推了一步:從少年向影片,變成了幼兒向影片。觀衆逐漸長大,sw愈加年輕了。

如果三十年前正籌劃前傳電影的盧卡斯,面臨的是今天的主流受衆,以及流媒體這樣的渠道,你能想象他會怎麼做嗎?他完全可以把前傳三部曲的絕妙劇本稀釋成六季劇集----甚至更多,每個新角色、新造型,都将獲得鋪天蓋地的曝光和營銷----伴随着相關周邊的飽和式輸出,生成即時的巨大利潤。即便是這個故事稀釋後的商業作品,憑借其優秀的劇本和精湛的視覺化創意,也能赢得絕對統治級的關注度,獲得鋪天蓋地的好評。即便主線内容被嚴重注水了,人們仍然會說,那是一部“偉大”的史詩級神劇。

盧卡斯的劇本和創意鑄就了星球大戰這個頂級IP----其真正意義上的核心不過是六部電影和一個動畫劇集(這裡不納入衍生作品,即使它有着優秀的原創劇本,比如“Rogue1”“Andor”)。盧卡斯是一位極具想象力的藝術家,更是一個懂得商業化運作來實現利潤最大化的藝術家----如果他擁有着如今流媒體巨頭投入單一項目的資金規模,又懂得當今通過“資本密集+内容稀釋”的産品來赢取豐厚利潤的普遍玩法,相信他沒有理由不這麼做。幸好,他的創作生涯集中在互聯網還遠未如此發達的時代,一個“前現代”的時代,彼時的藝術商業化仍是比較粗放的,從業者的思路是:“我有一個好點子,它一定能賺到錢”。即使在前傳上映時的本世紀初,好萊塢也遠沒今天這麼恐怖的市場體量和資本規模(這裡的資本當然也包括優質IP資産),換言之,影視行業在很大程度上仍屬于一個拼内容的創意性行業。

然而進入互聯網高度發達的時代,賺取利潤已經不再需要通過創造“好點子”來實現----創作意味着繁瑣和不确定性,而如今的影視公司(以及許多壟斷性巨頭)已經完全金融化,變成像華爾街一樣的職業經理人控制的盈利機器。機器是讨厭不确定性的,哪怕是正常的創作風險。于是,思路變成了:“為賺錢,有哪些有效的點子?”任何其他東西,比如所謂的影視作品便喪失了固有的獨立價值而淪為一個手段。商業性創作不再是創作,它愈發蛻變為一種收割利潤的金融工具。

事實上,21世紀10年代之後的商業化不再是“前現代性”的,而是“再現代性”的,(必須避免稱它為“後現代”,因為“後現代”已經綁定了所指----對現代性價值的批判。而前文所述這種更純粹的商業化乃是一種誕生于此等批判觀念之後的價值形态:它非但不含有對“盈利與效率”的價值批判,反而是價值認同,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手段批判。)可以注水,因為作品不再為作品。故事讓位于畫面,畫面讓位于角色,角色讓位于營銷。所有重要的東西被一步步蠶食和消解。這蠶食和消解的産物,我們在劇集上線前已經看到了----在娛樂雜志的封面上直視着鏡頭的,究竟是不戴頭盔的曼達洛人,還是穿着戲服的佩德羅帕斯卡?在線下活動中與觀衆互動的是grogu,還是一個精細的木偶?所謂的劇集再不能被稱為一部劇作,而隻是一個與線下商業化完美銜接的一出大型真人秀的一部分而已。如果不考慮其資本密度,從本質上來看,好萊塢影視模式與國内泛濫的綜藝娛樂越來越相似了----無限度的谄媚觀衆。前者犧牲影視角色,後者犧牲演員。這是資本主導影視制作的必然趨勢----目的是盡可能高效地即時榨取收益。而這種發展趨勢所意味着的的粗陋浮躁的價值觀,也必将蔓延到更多的娛樂性行業中去。

既有的優秀IP資産,本應被當作一塊培育新苗的良種,而今卻被當作一種優質原料,其價值不斷被榨取,卻鮮有補充。理論上看,坐吃山空,總會有品牌價值消耗殆盡的一天,然而這對于作為資源掌管者的職業經理人來說無所謂,他們隻關心為其赢得聲譽的短期利益,他們信奉的是凱恩斯的名言:“從長遠來看,我們都已死了”。他們精通高效消耗品牌價值以實現最大化變現,而不懂得經營它----後者要求真正的創造。至于整個企業、整個行業的擁有者,那些銀行家們,他們隻能看到這些瘋狂跳漲的數字,而不能意識到代價----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