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簡史》是于本屆(2024年第四十屆)聖丹斯電影節進行世界首映的華語影片,這是中國導演林見捷的長片首作,于2018在第二十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電影項目創投大會上獲“最佳青年導演項目”獎。2024年1月,第七十四屆柏林國際電影節公布片單,《家庭簡史》入圍全景單元,将在2月于柏林進行歐洲首映。
在聖丹斯這樣一個世界獨立電影的大舞台上觀看一部中外合資制作、發行的龍标片,是一個獨特的體驗。在世界獨立電影大膽表達的語境下,華語電影似乎依然不無聰明而又小心翼翼地傳達着對自身所處社會的看法。而這竟然構成了影片觀看的主要樂趣:在這個劇作上架空而抽象的寓言故事背後,是一個更形式化的影像構造,觀衆需要将自身對于國内社會議題的觀念和思考,完形填空于影片之中。
在首映後,“國産《薩特本》”的噱頭不胫而走,歐美影評網站上也不乏有用戶将影片與《聖鹿之死》《天才雷普利》等進行比較。《家庭簡史》講了一個其實在世界影壇範圍内已經被反複變奏的故事原型:外來者進入家庭内部,從而反映了一些社會議題、公共話題。
主角嚴碩(音譯)與酗酒、家暴的父親住在一起。而塗偉(音譯)一家則生活優渥,塗父在細胞生物學上有所成就,塗母全心經營這個小家庭。嚴、塗相識後,嚴碩一步步親近塗家,了解塗父塗母喜好,自揭傷疤,以博得塗父塗母同情與憐愛。而在嚴碩父親意外死亡後(塗偉之後揣測是嚴碩見死不救),塗家決定收養嚴碩。在這個新來乍到的完美兒子面前,貪戀遊戲、成績欠佳、癡迷擊劍的塗偉感到自慚形穢、心懷嫉妒。而塗父塗母也漸漸把對下一代的期許轉嫁到這個新兒子身上,一起暢想嚴碩的留學規劃……
在這個“登堂入室”、“寄生上流”的寓言中,中國社會的長期的獨生政策創傷、教育資源分配不公、階層固化、中産家庭焦慮、年輕一代的心理迷茫等等議題被揭開。又一次地,家庭内景成為社會公共話題的展示櫥窗,而這已然不是新鮮的手法。奉俊昊的《寄生蟲》将這一樣的筆法運用到了極緻以書寫階層固化的事實。國内也曾有賈樟柯的《天注定》希冀于用高度抽象的議題櫥窗展覽,記錄中國當下的現代啟示錄。退一萬步,也有過《登堂入室》或是最近頒獎季熱門的《薩特本》用這樣的結構探讨情欲的嘗試。
但可能最緻命的問題在于影片于2024年這個關頭讨論中國的生育政策傷痕、階層固化事實,這個可能十年前還算熱鬧的話題,仿佛是一個遲到已久的回聲?畢竟經曆了曆史級的大流行病毒之後,國内觀衆對于苦難的想象和阈值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畢竟,追趕時髦尚且會讓人時髦,但追趕過時的時髦,隻會令人盡顯老土落後。
當然,泛濫的手法、過時的議題,并不能全盤否認這部電影。在影片精心的構造下,觀衆難以忽略導演在形式和風格上探索野心。影片用大量的對稱、穩定、平衡的構圖堆疊出了一種中産社會的秩序感和詭谲感(或是一種大衆對于中産的普遍想象?)。作為一部拒絕特寫的電影,《家庭簡史》是一部冷而沒有表情的電影,你會在一些電影網站的介紹上看到影片有“#驚悚”、“#懸疑”的标簽,這其實并未言過其實。
另外,影片可能有意或無意地構建了一組二元對立:(塗父、嚴碩)古典音樂/西方油畫構圖/留學所代表的上流高雅,和(塗偉)電子遊戲/體育運動/本土教育所代表的流行通俗。
也許說得言過其實一點,影片用一個西方文化的外觀,講述了一個本質上典型的儒家/封建關系(父子君臣、帝王明鑒人才)。前者體現在上述已經提到了的對古典音樂和西方繪畫在人物塑造和影像構圖上的直接化用。例如在一個形式設計感極強的寓言段落中,嚴、塗二人擺出了“聖母憐子圖”。那一刻讓人很難不會聯想到金基德的電影《聖殇》《空房間》。而金基德難道不就是一個極善于用西方基督教文化講述韓國社會的電影藝術家麼?
這或許就是學院派導演強大的理論背書能力。正如前文所言,這則殘缺的寓言召喚着觀衆對其進行完形填空和閱讀理解。但沉迷于強風格強形式的影像構造,讓影片多處需要細微呈現的劇作細節,被語焉不詳地迅速跳過,讓影片或許最終難逃喜惡兩極的
(本文首發于「耐觀影」公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