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構電影是最好的紀錄片。

我知道你在那裡,對不對?隻是隐身了。

我總覺得是一些宿命,一些天選的東西。

譬如我和我的朋友們的相識,我現在的處境,我和電影。

沒有提前查過幽靈肖像的内容,最初我定的是百老彙的場,但因為要到九點才能放完,于是幽靈肖像從開啟我北影節篇章的電影變成了結束我北影節的電影。

我很慶幸。

當最後導演坐在出租車的後座上看着空空如也的駕駛座說到,我知道你在那裡,對不對?

司機說,我在呢。

但導演還是悄悄抓緊了剛系好的安全帶。

真可愛。

把鼻子酸酸的我逗笑了。

幽靈肖像總共三個章節,從自己的小家到市中心幾經變更叠代的電影院,再到教堂。

導演在第一章用了很多很多重疊的畫面,我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做得那麼好,以前的人在下樓,現在的人在上樓,原本大家都有色彩鮮豔的服飾和生動的神态,可隻是眨個眼的功夫,都變成透明的了,重疊在一起,分不清,影像打破了時空的界限融合在一起。

他放出了自己拍攝的一些片段,非常飽滿,讓我想到夏天大太陽下汁水撐爆表皮的番茄,又香又豔麗。

還有那隻一直在吠的狗,尼科,小狗,我好像到電影結束都還聽見你在叫呢,是因為今天周六嗎?

我好羨慕導演啊,也羨慕他的孩子,每天家裡來來往往很多人,鄰居親朋他們不了解制作電影是怎麼樣美妙複雜的事情,他們隻是覺得新奇,那種純粹的探尋,是很多觀影無數的人或許都缺乏的。

在老去的時光裡,随手拿起年輕時拍下的影片,透過那些曾經還是嶄新锃亮的防盜窗,他們會想起夏日裡的犬吠,探出腦袋看到的潛入鄰居家偷煤氣的小偷,模拟車禍現場做的玩具車爆破,角度新奇的開槍殺人場景,一切的這些混雜了夏夜悶熱的氣息蒸騰着衰老幹枯的軀體,帶來一些新鮮活力的水汽。

我好羨慕啊。

我更羨慕導演從13歲到25歲每周都會去幾次市中心的電影院看電影。

我太少這樣純粹快活的時光和這麼多數量龐大的好電影。

導演提到了好多好多電影院,好像我拉着我朋友坐下來和他興奮地聊我喜歡的電影,那些我和導演和演員和角色共鳴過的喜怒哀樂,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聽得昏昏欲睡,我一人又沉浸到那段旅程中。

可後來我有朋友對我說,你那個時候閃着我為之動容的光芒,盡管我真的不感興趣。我很喜歡你那樣。

導演說的很多電影院我都記不清名字了,它們鼎盛時座無虛席,但很快又成為大多數人的廢墟,随着時代的前行,人們開始試圖在電影院内開辟一些面積做商場。

而我結束電影走出金泉港時,後面的女孩說,不會吧這破地方這麼荒涼,真就隻有一個電影院?

我站在北京的陰雲下,晦澀一笑。

電影院這一章節特别有意思,有意思的電影院,有意思的人。

一位電影放映員說他在影院放了四個月的《教父》,看得他都要吐了,放《教父》的最後一天他高興得不得了,因為他可以早點下班了。

可是被問到離去時——

“最後一夜你還會放電影嗎?”

“我會用眼淚作鑰匙鎖上電影院的門。”

這句話也成為了電影放映結束場内燈亮起後,始終留在熒幕上的一句話。

...

...

我終究是掩面而泣。

電影是人們消遣的娛樂,是權力移交的見證,是政治鬥争的表彰。

但對一些人而言,它是聖地,是教堂,是心靈洗滌之泉。

聖路易斯電影院前身是教堂,他改造時甚至沒有撤掉有鸢尾花的彩色玻璃。

後來它又被改造成教堂,連幕布也不曾撤下。

和第一篇章融合在一起的過去和現在的影像一樣,教堂和電影院對于導演來說,好像也是等同的。

又一次鼻子酸酸。

那是一種學徒得見“高山仰止”尊容時有的崇敬和畏懼。

而我,連學徒都不是,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山民,戰戰兢兢地虔誠地信仰着這位山神,這位叫“電影”的山神。

它消失了,如同幽靈一樣,但它永遠有模糊的不容忽視的影子存在于我的生活底片中。幽靈的特點就是,你知道它存在,不容否定,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出現,你隻知道,它一定會回來,它一定會出現,這也是沒有人能否認的。

電影就是這樣。

電影真好。

我愛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