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時候我每年夏天都在這遊泳,有一天我就想一直遊,然後我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一個海流了。我就知道我不能掙紮,隻能跟着海流走,一直到了四十裡外的那個地方,我才爬上岸,然後赤腳沿着海岸走回來。天快亮了。”
——餘華
八個字的片名已經完成了對影片主題與情緒的高度凝煉——一直遊到海水變藍。紀錄片用簡單幾筆的靜态結構,描摹了那一代國人在時代浪潮下掙紮向前的生命狀态。海水變藍的那一天究竟會不會來?會何時來?根據自我認知和所處環境可能每個人都有着不同的理解和看法。而電影所呈現出的更像是一個帶有理想色彩、執著不悔的念想,是人們被海流推着一步步向前走的時候依存的告慰和思考。
影片從第一位作家馬烽講到第四位作家梁鴻,再到梁鴻的兒子——人大附中,愛好物理,喜歡遊戲。鏡頭帶到時脖子上總挂着一副BOSS耳機,鄉音早已忘卻也無意重新拾起。其實當鏡頭推進到梁鴻兒子的時候,這部由四個作家十八個章節組成的記錄片電影已經産生了間離效果。
梁鴻的兒子作為上一輩親曆者的直接後代,是故事中接受采訪的一方,他在影片中的角色似乎是講述者和參與者。但事實上當他為了這段人為促成的訪談而久違地回到家鄉,坐在小溪旁的碎石處生澀地開口時,就已經和熒幕前的觀衆無異了。這一刻的他不再是故事的陳述者,而是同觀衆一樣的傾聽者。即使故事的主角之一就是他的母親,但一層厚厚的障壁已經隔開了時空和情感的共鳴。或許如他自己所說,他還小,尚無法理解“特别長的時間能對事物造成什麼影響”。而這一段落被作為影片倒數第二個章節,标題為“兒子”。這是導演精妙的設計,是全片情緒的一個時空延續,也是影片和觀衆正式建立聯系從而“回到現實”的銜接。
最後一幕即第十八個章節,名為“遊泳”。鏡頭回到餘華一人在夜幕下的海邊行走,浪潮反複沖刷着石岸,一次次翻卷散去。餘華的自述最終落腳在電影标題:一直遊到海水變藍。一段聲畫的L-cut處理延宕了數秒海浪聲,随後,貫穿全片重要時刻的片尾曲《Time To Say Goodbye》緩緩響起......
‘木魚水心’曾在電影《山河故人》的影評中這樣寫到:“賈樟柯通過描寫普通人在歲月長河中的變與不變,折射出了不同時代每一個人内心深層的潛意識和文明模因的流轉特性。” 回到本片中,我們依然可以清晰地找到從《小武》、《三峽好人》、《山河故人》等過去的作品中一路延伸至今的,屬于賈樟柯的氣質和烙印。這部記錄片電影既是一個全程以攝影機視角呈現的二元式訪談,同時也是傾聽者對親曆者的跨時代記述。賈樟柯選取了幾個文學界疊代遞進的代表性人物作為叙述者。他們的個人故事和成長曆程放到一代人的宏觀視角下可能并非帶有很大的普遍性,但這也是導演在有意尋找一群雖牢桎于歲月,目光依舊向前的人,在自我意識覺醒與集體主義束革的矛盾中勇敢取舍和艱苦掙紮的故事。
“在我小的時候,看着大海是黃色的,但是課本上的海是藍色的。有一天我就想一直遊,我想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餘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