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說明:涉及劇版和小說1-4部的具體情節

前三季我是連續看完的,發現編劇喜歡把關鍵信息埋到細節裡,然後還要在每一集結尾留一個巨大的懸念,這可不興一周隻看一集。所以到了第四季,我決定把原著拿過來對照着看。從前五集來看,故事線大緻忠于小說,但關鍵情節和細節都有值得玩味的改編,風格上也延續了前三季,發揮了影像區别于文字的優勢。

寫寫目前為止感受到的改編亮點:

增加叙事密度

成本原因,影視版在叙事的空間上更加受限,尤其是流人系列,接近400頁的小說,需要改成僅兩部電影長度的故事,這對主創作取舍的能力要求很高。

前三季在這方面做得挺出彩。

第一季改變了綁架案最終的解決方式。小說突出人質Hassan的主動性,讓他擁有自己逃脫困境和懲罰兇手的機會。劇作則讓slow horses參與其中,他們在看似一盤散沙的狀态下迸發出協作的力量,救下Hassan,同時由Hassan完成對兇手的關鍵一擊。這樣的改編使原來的兩條故事線彙合,既完成了slow horses形象的轉變,也給了Hassan高光。

第二季做得更激進。原著中Katinsky(Popov)複仇的動機是家鄉,冷戰期間,英國當局設計虛假證據(貌似是River祖父的建議)緻使蘇聯政府為除去間諜而炸毀了一座小鎮,也就是Popov的家鄉。劇作則是用Jackson Lamb、David Cartwright、Charles Partner三者的關系作為核心,構成了Katinsky(Popov)的陰謀,不僅繼承了原作的案件原型,并且用事件做出了人物的厚度,讓觀衆看到了Lamb的心和恨——他不小心說漏了嘴,間接導緻三位女卧底被折磨至死,并通過這件事發現了自己的上級兼好友Charles是叛徒,最終奉David之命暗殺Charles,之後辭去原先的職位,選擇來到Slough House,贖背叛良心之罪。同時也做出了人物之間更富回味的關系,Lamb和Katinsky可以說是互為鏡像,抛開立場,他們都是能力頂級的情報工作人員,也都放不下自己的joe;而Lamb和Charles、David之間的關系成了一條重要的暗線,出現在每一季中,像磁石一樣吸引着發生在Slough House的故事。很喜歡這一季的改編,不浪費一點角色。

第三季同樣沒有改變小說的骨架,都是Diana策劃奪權,但案中案的細節變了,在推進事件的同時,不動聲色地推進主要人物之間的關系。原著裡,想要曝光Tearney的并不是MI5工作人員,而劇作改成了自己人要吹哨,把醜聞從“暗殺”改成了“暗殺自己人”,于是,這件事又和Lamb“暗殺過自己人”的負擔形成某種呼應。在綁架屋裡,Standish問Lamb,“Do we kill our own?” Lamb愣了一下,誰能說他不是想到了Chares Partner?

在回Slough House的路上,Standish又拿現在MI5的做事風格和Charles對比,不知道是出于氣憤還是不甘,Lamb把Charles是叛徒的事實炸在她面前,兩人的關系分崩離析。而編劇又沒有止步于此,兩人的對話裡似乎總是藏着編劇在玩的文字遊戲,在表層含義之下反複逼近危險的真相,難以想象如果Standish知道是Lamb殺的以後會是什麼反應,而她一定會知道的。編劇似乎好心地在這一季做了一層鋪墊,在綁架屋裡,Standish曾經對Donovan肯定地說,她所了解的MI5可能會做道德上存疑的事情但絕不會殺自己人,頓了下她又補充了一句,“unless maybe they were a traitor”。既然有了這點認知,後面會不會更容易接受些?所有這些交織在一起,讓我非常期待Standish發現真相的那一天。

從第四季前五集來看,主創團隊水平依然在線,在不傷害叙事結構和效率的情況下,有在想辦法把戲的厚度做出來。

1. 壓縮情節

這個辦法簡單粗暴,比如River在法國的經曆,原著中他的詞彙量少得可憐,所以光是問路就花了很久,劇中這一段比較簡單。

另外,劇作把他和Victor、Natasha分别見面的兩場戲合并成了一場。

2. 使用角色整合情節

劇作擴展了Moira、Giti、Molly三個次要角色的情節,讓她們進入關鍵劇情,增加了每場戲信息的密度。

小說中,Lamb懷疑Moira是新任first desk Whelan派來的奸細,請她工作午餐就是為了套她話。編劇借用了這段情節,給它加了調味,讓Lamb利用Moira的優勢幫他調查David和法國小鎮的關聯,進而獲取了Bad Sam的信息,同時把高光給到Lamb和Moira,一個會用人,一個有資源。

Bad Sam這一信息在原書中是由Shirley打電話給Molly問到的,而劇作沒有讓Molly隻在電話裡出現,而是讓她面對本季大惡人Frank。Frank和Molly的對手戲非常有看點,不僅交代了Frank獲取信息的方式,讓Molly見證了一場類似邪教儀式的父子溝通,留下幾封信的懸念,而且讓我看到了一個熱愛生活、藝術和整潔(此處cue一下Lamb)的Molly,也讓我看到了雨果維文的精彩表演。和加裡奧德曼同為出色的villain actor,他在和Molly的對手戲裡讓Frank這個角色不僅表現出強壓迫性,還帶有一絲變态的幽默感,尤其是離開Molly公寓前的那一段,雖然知道當一個角色用語言暗示即将滅口的時候劇情很有可能往反方向發展,但是他的表演還是讓我無法确定他會怎麼做,他就是這麼變态,就是不要好好說話,就是要吓Molly。

還有Giti,小說中她好像沒怎麼正面出現過,隻存在于Diana和Whelan的對話裡,而在劇裡,主創不僅塑造了一個活靈活現的職場小白形象,而且讓她參與主線叙事,推動主要角色完成立場的轉變。

劇中,Giti在Whelan的授意下背着Diana繼續研究cold bodies,先後發現了兩個關鍵信息,一是死者為Adam Lockhead而非River,後者拿走了Adam的護照,二是Adam和爆炸案兇手Robert Winters同為MI5早年制作的cold bodies身份,這兩個名字出現在此前歐洲的多場暗殺事件裡,一旦該信息被曝光,MI5會陷入醜聞,失去公衆信任。在兩重信息的前後推動下,Whelan在第五集叫來Diana,一轉之前“透明”的處理方式,從Diana的對立面變成她的同盟。

而在原著中,Whelan的轉變主要是由Diana推動的,作者讓她費勁口舌,還穿插了Whelan的大篇幅的心理活動,讓他在Diana的立場和自認為信奉的職業操守之間反複搖擺。

劇作改編之妙在于,由Giti串連的這幾場戲,輕松地把大篇幅沉重的心理活動替換成具體事件,而且,以事态發展嚴重程度的遞進來推動他的轉變,觀衆在看到這一變化時便不太可能覺得突兀。甚至由于轉變過于絲滑,造就了一種黑色的喜劇效果。

第五集裡,他對着無法投屏的ppt不知所措,在Diana的不斷的白眼下數着歐洲大陸一起又一起的暗殺事件,說到它們和MI5 cold body的關系,緊張得松開領口,越說越激動,說起了Diana最為不屑的官腔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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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Diana(和觀衆)以為這又是一次尋常的廢話時,Whelan話鋒一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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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ck-that-completely. Fuck it.

看到這裡的時候,不由自主想到了另一位頂級打工人——繼承之戰裡的Tom Wambsgans,他何嘗不是披着無辜的外皮做過類似的掙紮?

超愛Whelan的扮演者James Callis的表演,原著中Whelan更像一個傀儡,心裡的道德感由妻子支撐,外在的立場由Diana撥動,劇作給了他更多的主動性,而演員依然把角色外在形象和内裡道德立場的雙重脆弱展現了出來。細節設定不同,但人物靈魂沒變,我覺得是聰明的改編,完美的落地。

3. 虛構

舉一個完全虛構的例子:第三集,Emma去Slough House想要把Lamb帶回MI5調查。

這場戲,不僅從故事發展的角度來講有合理性,不僅能讓觀衆再次看到Lamb和Emma打嘴仗,而且生發不少其他情節。

小說裡,Emma發現鑒定結果不是River後,就沒有再去找Lamb了,而是決定自己想辦法,從River的同事入手,直接去Standish家找David。而劇作讓Emma回頭找Lamb算賬,契合人物性格中較真的一面。

Lamb從台階上的鞋印推測Emma來了,猜到她來的原因,所以第一時間讓Louisa幫Standish轉移David。

接着,他上樓接待,拖延時間。上一次見面結束時,他把Emma對他外形的吐槽轉化成了地獄級sexual harrassment段子回敬過去,這一次,Lamb又把Emma類似的吐槽轉化成了地獄級的HR complaint段子。心疼Emma。

為了打發Emma,Lamb告訴她,David在Standish家裡。從這條線發展開去的情節非常有意思,要麼笑點頻出,要麼埋下伏筆。

首先,Louisa在Catherine家門口看到了正準備進去的Emma,她急中生智,謊稱被人跟蹤需要幫助,演了一場好戲争取時間。這是她倆第一次見面,好笑的地方在于,後面還有一次——Louisa在總部Regent’s Park門前蹲點David,被坐車路過的Emma看到——兩次相似的地點和人物,不太可能是巧合,從Emma的表情來看她顯然發現了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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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皺眉

按原著的情節,她倆第一次見面是在River被Patrice劫走以後。而劇作讓她們提前産生兩次有趣的交集,之後再見到會是什麼反應?期待一下。

此外,這裡還為Emma抓到River以後的情節埋了一個伏筆。

因為River不報而逃,Emma本身就不信任他,所以一上車就讓手下給他帶上了手铐。本身River對Emma也沒什麼信任,隻是為了争取和祖父講話的機會,他試圖以理服人:

“Look, this is good for you, isn’t it? You get to bring us both in. So just give me five minutes. That’s all I want.”

Emma考慮了一下,不無道理,于是答應他:

“Ok. You will have your five minutes.”

很自然地,她需要River給出地址信息,這樣才好帶他去見面。

同樣很自然地,River說了他所知道的真實情況:

“Catherine Standish’s.”

在Standish家。

前面Emma在Standish家撲空的伏筆在此回收,成就了一個地獄級的笑話,Emma炸了,現在在她眼裡,River跟Lamb大概是一路貨色,說出來的話鬼都不信。

于是,剛剛差一點就建立起來的稀薄信任馬上崩塌了,Emma讓他shut up,三次。

回到最初Emma去逮捕Lamb的這場戲,還貢獻了一個我認為流人四季以來最好笑的一個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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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rley和Marcus在窗後東張西望看熱鬧,而擋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塊手寫的“out of use”的殘破标識。手寫,out of use,殘破,每個元素仿佛都能代表slow horses身處的環境。

用好叙事的暧昧性

對我來說,原著作者的寫作風格比較友好,1-4部小說讀完後基本不會留下明顯的疑問,甚至一些小細節都會在書裡做一番提示,比如第一本裡提到Lamb在緊急狀況下指定的集合地點是William Blake的墓地,刷劇的時候我就好奇Lamb是不是比較認同Blake的理念,看書的時候發現作者馬上解密:

Blake’s grave lies half a mile or so from Slough House, in Bunhill Fields cemetery. It’s marked by a small headstone, also dedicated to his wife Catherine, and is out in the open, at one end of a paved area lined with benches and sheltered by low trees. The stone doesn’t mark the couple’s exact resting place, but indicates that their remains are not far off. Next to it is a memorial to Defoe; Bunyan’s tomb is yards away. Nonconformists all. Whether that was why Lamb chose it as a meeting place, nobody was prepared to guess, but that was where they gathered all the same.

我願意相信Lamb就是欣賞Blake的不羁。畢竟他自己就是這個樣子。

Mick Herron真是有點可愛的寫作者,他不會埋下細節就走,劇版的主創可能更狡猾一點,基本的情節不含糊,但細節上太喜歡玩暧昧了,模糊到有些細節我搞不清是他們拍腦袋想出來的,還是為人物定制的。但這種模糊性帶來的樂趣是無疑的。

比如說,Lamb和Standish的關系是什麼樣的?

在這個問題上,小說一點也不含糊,第一部就說了,Standish某種程度上代表了Lamb的良心。而第四部剛開始就交代,自從9月Standish提出辭職,一直過了聖誕節,Lamb都沒有怎麼在辦公室出現過。直到River出事了他才回來。緊接着作者就讓Louisa拷問他:

Louisa said, “She (Moira) is upstairs, I think. In Catherine’s office."“Now, now. It’s not Standish’s office any more. Remember?”“That why you’ve been sulking?”He ignored that; focused instead on J. K. Coe.

衆所周知,Lamb很少不接茬,他總能用五花八門的技法罵回去,但往往在别人提到Standish和他的關系時,就不說話了。

誰會因為良心辭職就好幾個月不上班?

劇作就沒有這麼直白了,甚至他們的關系可能并不完全是原著裡寫的那樣。

第四季第一集片頭結束後,Lamb睡在自己的公寓裡。剛看到這裡時我隻覺得新鮮,怎麼劇組突然想要讓我們看一下Lamb原來也會換沙發睡的?現在再看,可能這就是一點提示,提示Lamb的生活發生了某種變化,但并不直接指向Standish。

接着,Lamb發現River和David不知所蹤,想到去Standish家裡碰碰運氣。這一段兩人的對話大部分取自小說,但編劇似乎又在邊邊角角塞上了一些可以容納想象空間的細節,例如,讓Standish補上了Lamb沒說完的半句話:

Lamb: River shot the guy’s face off so he could play dead and look into whatever’s going on. Arguably a batshit move. But-Standish: But you don’t blow a Joe’s cover.

這句話一出,給人的感覺像是Standish雖然寫了若幹辭職信,但她實際上可能再也離不開Slough House了。

另一方面,演員的表演又增加了一層暧昧,表情,語氣,動作,觀衆既可以認為他們隻是老同事相見,因為案件而重新找到了工作上的默契感,也可以認為他們在拌嘴之外其實很喜歡彼此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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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他倆,我最喜歡的細節都是說不清楚、看不明白的。有兩個很好玩的都在第三季。

一是季終場景,Lamb吃冰淇淋的時候,Diana問他,I hear Standish has left.

Lamb沒說話,Diana繼續問,You spent a lot of time protecting her.

Lamb說,Right. It’s only ‘cause I don’t like meeting new people.

然後,然後他把冰淇淋遞到Diana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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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于,他是真的想讓Diana吃冰淇淋嗎?還是不想順着Diana的話繼續談論Standish,所以打算用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把她的思路吓斷?

第二個細節是駕車帶Ho和Standish回Slough House的路上,他和Standish吵起來了。

書裡的原因比較明确,就是聊天話趕話,直到踩到對方的死穴。

Lamb試圖證明Standish的想法是錯的,告訴她綁架她的那些人目标可能并不像他們所說的那麼崇高。說着說着,他就開始數落對方竟然給Standish送酒喝。

當Standish指出對方跟自己不熟、不知道酒瘾的事情,Lamb開始給自己找台階下:

Proper little gentleman. Good job I’d toughened you up, isn’t it?

Catherine不服氣,于是糾正他:真正幫助過自己的人是Charles Partner。

接下去的走向就和劇裡差不多了,Lamb對Charles Partner一頓揭露,兩人不歡而散。

劇裡的情況則讓我非常迷惑。雖然也是話趕話以Charles收尾,可是情緒的層次似乎更豐富,我不知道他們之所以吵起來,到底是因為Charles還是因為Standish?

引爆點是Charles沒錯,但在這之前,這個名字已經出現過幾次了,甚至在Lamb剛到綁架屋後不久,Standish就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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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Lamb并沒有任何破防的迹象,隻是如常表達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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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車上,面對Ho的疑問,Standish堅信自己能夠識人,不至于對Donovan判斷失誤。這時Lamb表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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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Standish試搬出Charles來減輕Donovan和Ben死亡帶來的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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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b很難接受叛徒被當成了聖人,緩緩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了Standish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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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下車加油,Standish雙手抓着包,想要用感謝打破尴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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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b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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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ish無法接受對着一塊石頭溝通,再次拿Charles來支撐自己的觀點:

You don’t want to have any conversation.Charles always said you hid your sense of duty behind your cynicism.He said you could be First Desk. I wonder what he’d think of you now.

Lamb諷刺地問,你知道什麼?

Standish繼續拿Charles來對比:

I know, unlike you, he respected me. He showed me friendship. He believed in me, and he kept me on when anyone else would have thrown me to the wolves.

這個回答既紮心又諷刺。如果非要說有人“kept her on”,反倒說是Lamb更合适點。所以,他也炸了,連上三把刀:

Your hero, Charles Partner, was a fucking traitor.And do you know why he kept you on? He kept you on precisely because you’re a drunk.And you know the kicker? He laid a trail to make it look like you were doing the dirty. He wasn’t saving you. He was fucking using you.

劇中的這些情緒變化,可以看作是單純因為信息不對稱而導緻的理解隔閡。讓Standish崩潰的是兩條生命的逝去,是Lamb這個溝通黑洞。讓Lamb生氣的是誤解,是叛徒被當做聖人壓在自己的頭上。

但Lamb在Standish說thank you後那張石化的、疲憊的臉總是讓我覺得很蹊跷,因為那更像是一張絕望或悲傷的臉。

I want to say thank you for saving my life today.

是不是挺生分的一句話。

所以我更傾向于,Lamb是被這句話冒犯到了。

原著采用的視角參與人物内心世界,人物的想法和狀态得以被盡可能清晰地傳遞出來,但在以上這段情節的影像裡,觀衆隻能以客觀視角觀察演員的動作和表情,聽他們說話的語氣,無法進入任一角色的視角内,說不清他們到底為什麼吵崩,也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還是放一段小說裡Lamb趕到綁架地點見到Standish後的對話:

She said, “Thanks for coming to get me, Jackson.”“Did you think I wouldn’t?”“Oh, I knew you would. I just thought there’d be more mayhem involved, that’s all.”

雖然這和劇作可能沒有什麼關系,但我本身就相信劇裡的Lamb是因為Standish表現出來的生分而生氣的,所以看到這一段的時候非常開心。有喜歡嗑cp的朋友不要錯過,書裡的糖比劇裡甜,甜到我有時候更喜歡劇裡的留白。

強化戲劇性

劇版和小說的節奏差得不多。小說前1/2分基本是鋪墊,後1/2以Bad Sam的視角開始。劇版在第三集結尾完成Sam的登場。

但劇作增強了多處情節的戲劇化效果。

1.

第一集,River向Louisa傾訴祖父的病情,Louisa建議River當天就去看看。但小說中沒有這個細節,River是主動要去祖父家的,因此後來Louisa依然遭受打擊,但是沒有理由感到愧疚。

2.

第二集結尾,River在廢棄的莊園遇到提前埋伏好的Frank,而在書中,他們在Patrice把River從Emma車裡劫走以後才見面。

劇裡這段情節讓人替River捏把汗,因為知道有人提前埋伏。另外似乎還留了一個懸念,Frank奪刀以後是要緻River于死地嗎?還是說,這是在考驗他?如果身手過關,就嘗試招募,如果不過關,那麼以Frank的風格來看,殺掉River也不在話下。

不知道第六集他們會不會談論到這次的見面?

3.

原著中,Diana和Whelan的對話隻有他們兩人在場,而第四集安排了一場被Giti打斷的戲,Kristin Scott Thomas的表演非常有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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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她的台詞八成都是歪理,但不得不說十分真實,再加上演員本人的感染力,喜歡她和Whelan的每一場對手戲。

4.

第三集,編劇讓David走丢。

原著中沒有這樣的情節,Standish直接把他從家裡帶到Slough House,在那裡David一直待到故事的尾聲,除了被Lamb抓去審問出關于Frank的細節,其他時間都在Moira辦公室待着,犯着迷糊。

而劇作的改編貢獻了幾場好戲。

Standish發現David走丢了,灰溜溜地來到Slough House,雖然已經交了辭職信,依然要被老闆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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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幾個看戲的,表情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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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審問場景搬到了墓地,和原著中完全依靠逼問不同,劇中Lamb在Sam講述的時候大概已經猜到了這件事和David的女兒有關,所以見David不願意開口,就把他帶到去世的妻子面前,和Standish打好配合,把Frank和David以及爆炸案的關系理順。

5.

迄今為止讓我感到最驚險的一場改編就是第五集結尾,Patrice劫車。

原著裡,Patrice同樣是利用倫敦糟糕的交通狀況制造了一場車禍,逼停Emma和River的車。和劇中不同的是,此時Patrice和Emma都還不知道車裡這個拿着Adam Lockhead護照的人不是真正的Adam。因此,Patrice是來尋親的,想要找到兄弟完成任務,然後就可以一起離開英國,回到對面大陸和Frank重新開始他們的事業。因此他本來沒有明顯的敵意,手上也沒拿武器,直到看清River的臉後才反應過來。他被Emma用槍指着要求跪在地上,但最終把槍奪走,帶離了River。

這段的武戲寫得很簡潔,除去最開始制造的車禍,剩下的主要就是奪槍環節了:

He was touching distance, and her outstretched arms were pointing skywards. The gun fired, and there was mayhem.On the pavements, umbrellas scattered. On the roads, cars moved again, despite having nowhere to go.The gun was no longer hers. Patrice had it, and was pointing it at her face.

其餘重點都放在了人物身上,寫Patrice根據現場情況進行評估和判斷的過程,寫他為什麼不怕拿着槍的Emma,如何對Emma提要求見River,寫他看到River想要用一隻手臂替Emma擋槍時的心理活動(“speaking of foolish things…”);寫Emma在危機時刻的冷靜應對,寫她逐漸意識到車上的人是River,寫她最後意識到River和Patrice好像互相認識;寫River主動向Patrice發起對話,勸他不要開槍。

所以,一段以心理活動為重點的“輕打戲”,怎麼拍才好?

編劇選擇把刺激拉滿。

首先,和小說裡Patrice去找Adam的背景不同,電視劇裡Frank讓他去劫的就是River,并且已經交代過,任務是有時間限制的,他們必須在午夜12點前幹掉所有知情人,否則自身難保。再加上,Patrice之前的任務連續失敗,被Frank一頓不知道是教訓還是鼓勵還是虐待,内心充滿憤怒。

就這樣,劇作在劫車戲正式開始前,已經把氣氛鋪墊好了,幫Patrice、也是幫觀衆梳理好了他的目标和策略——化憤怒為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快速拿下River。

正如Frank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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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正戲開始。

我太愛這個俯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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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市區。

Patrice制造車禍,同樣是利用倫敦市中心的交通狀況,逼停River所在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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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并不知道除了MI5以外還有人在找River,所以這件事的發生對他們來講非常突然——這完全可能是一場普通的車禍,但職業素養帶來的警覺性還是讓他們很快決定離開現場。

既然前面堵住了,那麼就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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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後面也被堵住了。

因為Patrice是有備而來的。

撞完車後,他馬上下來找好掩體,在對方依然處于震驚和困惑狀态、天黑看不清楚的狀态下開始射擊。

坐在司機位上的人也許是拒絕坐以待斃的可能性,堅持出去迎戰,即使Emma反複讓他待在車内。

此刻,River需要有人幫他解開手铐。

可是,手铐的鑰匙,很可能并不在Emma身上。因為最開始給他拷上的人,是司機:

...

幾秒之後,司機頭部中彈。

除了River本人,車裡的人都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他們并不像我們觀衆一樣對他身邊發生的狗血事件有任何預期。

他們以為,這就是一次常規的抓捕行動,一路開到Regent’s Park就完事了。

就是在這種沒有任何預期的情況下,事情發生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副駕的紋身男被濺一頭血,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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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想起來身上有槍,而對面的殺手太狠了,勢必不會善罷甘休,靠近殺手一面的車門也已經被打開了,如果現在去關,一定成靶子,如果不去關,留在車裡,難道坐着等死嗎?所以,他隻能出去:

...

至于Emma為什麼驚恐?

她之前在Met工作。Met的總部是Scotland Yard,看過Sherlock 2010 BBC版的朋友都知道,Scotland Yard被損成什麼樣了。Met的實力不是空穴來風,看新聞便知。

在原著小說中,作者寫道:

For a force that prided itself on being unarmed, the Met had racked up an impressive number of civilian casualties lately. True, you had to include all the unshot suspects to get a fair picture, but that was best done on the sidelines, not in open range.

兩個關鍵信息:宣揚非必要不持槍械、常常打中平民而不是嫌犯。

Emma在劇中也講過,她接受MI5的工作機會,就是因為難以忍受警局的能力。

她是警局一員,哪怕在其中屬于佼佼者,也不能說明什麼。

...

所以,Emma的驚恐,一方面是因為意料之外和整件事的驚悚程度,另一方面是由她的工作經曆決定的,其合理性在本劇的語境中建立完成。

很快,紋身男也犧牲了。

接着,觀察到主要威脅均已消除,殺手從掩體後出現,走向River,連開幾槍。

這裡我有疑問,他怎麼敢對着車窗打?不怕誤傷嗎?

要麼這段戲是為了說明他的槍法極準,開槍隻是為了威懾車裡的人不要再有任何其他想法,要麼是他看不清車窗裡的内容,盡可能往非頭部所在區域開槍,同樣是為了震懾?

總之,Patrice來到車前,開始砸窗。短短幾分鐘,“終結者”的武力值在怒氣驅使之下又上了幾個等級,看得人心提到嗓子眼。

衆所周知,River從不放棄,他讓Emma拿槍對戰。Emma終于醒了,趁Patrice砸車窗時沖到他的身旁。

可是Patrice反應太快了,用剛砸開的車門擋住子彈:

...

很快Emma的子彈沒了。

Patrice沖向Emma,他似乎認為可以徒手解決的問題就不需要用槍了,又或者,他隻是想把憤怒發洩到拳頭上。

River從不放棄。他現在試圖從手铐裡掙紮出來。我隻能說,編劇太狡猾了,一定要給他拷上,還讓他拿不到鑰匙。太壞了。

徒手和“終結者”搏鬥,Emma的結局似乎是注定的。她和小說裡一樣,被Patrice扔到了地上,一動不動。

掃清Emma障礙,“終結者”似乎得空翻了一個白眼?

...

現在隻剩下River了。

我們都知道,River從不放棄,所以編劇讓他用腳試圖把地上的槍踢開:

...

結果被Patrice撿起:

...

編劇又讓他去拍Patrice持着槍的手:

...

經過一系列無謂的掙紮以後,Patrice用槍指着River,讓他不要動,然後用槍打開了他的手铐。

再往後的音效很贊,模拟River的聽覺,看完這一段我的腦子也的确是嗡嗡的狀态,就這樣嗡完了片尾。

個人認為,劫車戲是第四季目前為止最驚悚的片段,視聽手段和演員表演呈現了整個事件的突兀和刺激,這種巨大能量的釋放和Patrice的心理狀态相稱,又成就了一段基于小說非常精彩的改編。

整部小說的高潮是第15章在Slough House發生的,寫得非常高級,打戲的語言簡潔有力,描寫情感和心理時細膩動人,各種呼應營造宿命感,會想一口氣讀到結尾。真不知道第六集還能怎麼寫,期待。

微調人物特點或關系

前面幾季已經做過這樣的嘗試。

比如第二季裡,原著小說是Lamb派River去Upshott找“蟬”,而劇作讓River自發地尋找證據解謎後,主動向Lamb提出行動,這樣的改編增強了River的主動性,讓他站到高光下。

還有一個細節比較好玩,小說裡Lamb隻派River做事,不告訴他目的,所以River不知道自己是去做誘餌的。為此,Standish還數落Lamb置人于風險之下。而Lamb的反駁讓人暖心——他告訴Standish,River到底是一個受過訓練的特工,專業能力還是靠得住的——雖然River後來差點被炸死,但至少這句話體現了Lamb對River的信心(?)。而在劇裡,Lamb在給River送資料的時候,就直接告訴他這可能是一個局,但是要想了解到底是什麼樣的局,需要走進去看看。這樣的改動加強了Lamb作為老闆的可靠性,和原著側重點不同,但并不沖突,對比起來很有意思。

另外一個明顯的例子是第三季。在原作小說的尾聲,醜聞證據是在Lamb手上的,Diana想要拿到證據和Peter Judd一起搞垮Tearney,Lamb假意配合,但最終交給Diana的是一個空袋子,Diana發現的時候Lamb已經走遠了。Lamb可以把醜聞曝光給媒體,這樣不僅Diana的美夢破滅,而且Peter Judd受到猛虎隊殺人的牽連隻能被迫辭職。小說的結尾因此非常驚悚,Peter Judd派殺手去Slough House暗殺Lamb,卻在開門的那一刻被提前準備好的Lamb反殺。

劇作則是把相當大的一部分重心放在了River身上,由他拿到證據、做出判斷、最終曝光。第三季開始,他對自己在MI5前途是何等看重,Tearney一個電話,他即使知道其中風險也毫不猶豫地接受,等到他從陰謀裡活着出來,前途對他來講好像不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至少MI5這個龐然大物對他來講,敵不過心中的正義感,這是屬于人物的成長。

來到第四季,我認為比較明顯的人物改編是Whelan,前面講過,他在書裡顯得非常被動,而劇作放大他的主動性。我很喜歡對他的改編,因為我相信被動隻是外皮,外因隻能推動,一個人改變立場的深層動因往往是個人植于内心的價值排序。編劇讓他在劇裡由内及外完成變化,而不是像書裡那樣讓Diana一個人對着他說破嘴皮,還是很妙的。

另外,劇版的Moira更讨喜了,演員的诠釋也加分,即使是她搶在Standish之前對Lamb說“she lost him”,出來的隻有喜感,淡化了小說裡的火藥味。書裡Moira是小人,她在聽到River“被殺”的消息以後,甚至悄悄地感到一陣興奮(“the secret thrill at the death of a colleague- well, it wasn’t as if she knew him well”)。

最後有兩個疑問。

一是David、River、Lamb之間的關系。

劇作給了David在小說裡似乎沒有的主動性,他一直喊着要去找first desk,擔心還會有第二起爆炸案。這一點可以理解為衰退的大腦讓他卸下防備,回歸更加單純的狀态,比起自己的名譽更在乎公衆的安全,但似乎也可以理解為,僅存的理智讓他想要贖罪。這塊拼圖是他的個人意志,關乎他和River的關系,不知道劇作會不會處理。

David大半輩子都活在謊言裡,為了他想保護的人和事。從第一季開始我們就看到他隐瞞各種信息,River懷疑過Lamb沒有任何本事,David沉默不語,第二季River問他“蟬”的傳說會不會是真的,他說不會,卻又話裡有話提醒River要小心,而第四季,我們看到他的謊言在他和女兒之間劃出的巨大裂縫。我很好奇,在人生的最後,他和River的關系會發生變化嗎?

David是River的祖父,但很大程度上也填補了River缺失父親的角色。而從劇作來看,我一直覺得Lamb也在以一種若有若無的方式承擔着一部分這樣的角色,每一季都能看到他和River之間默契的加深,尤其是這一季——他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直接溝通,但Lamb一直在幫助River,不僅是幫他cover,還幫他保護David,參與到River的op裡,而River在第五集和Emma兩次談到Lamb,第一次是堅決否認自己和Lamb是同一類人(笑),第二次是在Emma說Lamb是tricky bastard之後,替他說了句好話,雖然很快又笑着吐槽他是一個terrible boss——怎麼說呢,反正我是磕到了。而我覺得他倆最最相像的地方,是都有一顆和MI5所代表的特工世界格格不入的心。他們喜歡這份工作的刺激,有勇氣,也有與經驗相配的能力,但他們缺乏特工工作另一面所需要的極端冷血和自利。在這一點上,他們和Tearney、Diana、Charles,甚至和David都不一樣(巧合的是,這幾個人可以和Frank一起照照鏡子,他們出了事以後都是忙着cover up,不惜滅口)。那麼這三個男人之間的關系要怎麼寫,就非常有意思了。

所以,我很喜歡這一季海報作出的暗示,暗合前三季的觀感,也是讀原著尚未獲得的情感體驗。

依據第四季的進展,目前為止還看不清楚。

二是Robert Winters,他為什麼引發爆炸?

小說裡,Patrice推測過可能的動機,Yves(Robert Winters)是兄弟裡面個性最狠的,最能吃苦,也最兇殘。以下是Patrice的内心活動:

For one brief moment, he remembered the cellar.
Each of the boys, on their twelfth birthday, had been locked in a cellar at Les Arbres, with no natural light and just one candle. Every morning, a single bread roll and a beaker of water was delivered. And every morning, they were told they would be released as soon as they asked for their freedom. Bertrand, Patrice remembered, had lasted just seventeen days before asking to be released. Patrice remembered Frank’s look of disdain at his son’s reappearance, as if it were an act of cowardice, or betrayal. Patrice himself had lasted a full month: at the time, a new record.
Yves had lasted two.
Frank should have known, he thought now. Frank should have known that there would come a time when Yves’s desire to prove he could go further than any of them would see him step over each and every line there was. He had grown too used to the darkness. It was a wonder he had survived so long in the light.
But this thought, that Frank should have known, demanded punishment, and Patrice submitted to the moment, lashing out at the pebble-dashed wall, then licking the resulting blood from his knuckles. He had deserved that. Nobody could have known where Yves’s demons would take him. It was this place that was breeding such ideas: rainy London, its blues and greys seeping into his soul. Well, Patrice wouldn’t be here much longer. This last task done, he and Frank could vanish back to the mainland: Les Arbres was smoke and ashes, but they’d find somewhere. And the others would return – except for Bertrand, of course; except for Yves – and life would start again.

這一段實際上講了Frank通過怎樣殘酷的方式培養忠誠的殺手,同時也讓我們看到,被培養出來的殺手是如何想要證明自己可以做得更加極緻、如何自我毀滅的。雖然Patrice習慣自我審查——先是意識到Frank的責任,然後馬上掐滅自己的想法——但我們作為讀者很清楚,這場災難從頭到尾都和Frank脫不了關系。

而劇版似乎還沒有講明炸彈襲擊者的動機。

在第一集放出的錄像裡,Yves自己的話是:

You have crushed me.Wreaked violence upon me.Only now will I be free.You will suffer for the years I spent imprisoned by your system.God willing, I will not be the last.

第三集,River打聽Yves的情況,Natasha提到了他所受到的虐待:

...

我原先以為錄像裡他控訴的“system”是類似MI5這樣的機構。

但流人系列的編劇實在是很喜歡玩詭計,而且玩到了根本不在乎破壞懸念的地步(印象最深的是s3e2,在這麼早的地方就讓Diana出現在River勇闖MI5的現場,然後讓她看着River逃脫Duffy的背景露出壞笑,這還不夠,繼續讓她在奚落Duffy後哼起小曲,為的就是提示觀衆這件事有她的參與),因為他們總是會沉到懸念之下把故事做出厚度——那麼考慮到Natasha提到的“hate”,Yves自己口中所說的system也有可能是指Frank建立的暗殺組織。

那麼他的故事在原著的基礎上就更進一步,從失控變成了複仇,是Frank培養出來的怪物對他的複仇。

制造宿命感

原著小說就很喜歡做這件事,前面提到的Patrice對過去的反刍就帶有極強的宿命感。再比如,小說裡讓Shirley百無聊賴地抱怨最近過于太平,接着就讓Slough House遭遇了一場腥風血雨,期間讓Shirley和Marcus始終處于不同樓層,讓她不僅擔心自己的命運,更為樓下的Marcus膽戰心驚。

編劇也玩得很熟練,比如第一季結尾Lamb對Standish說了一個包裹着真相的謊言、第二季整個故事穿過了三十年的時光、第三季Sean和Ben的命運。

第四季故事還沒講完,但有兩個細節可能非常黑暗。

1. Moira的nosegay

Lamb問Moira脖子上戴的吊墜是什麼。

Moira解釋:

...

本來是一個笑話,畢竟人人都知道Slough House,尤其是Lamb的辦公室,需要空氣清新劑。

但是如果結尾有死亡,那麼這個笑話就一點也不好笑了。

2. Marcus賣槍

我隻希望,Marcus不是因為沒有槍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