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疊化式開場極為扭曲的掙紮和獨舞,到瓦格納女武神轟鳴下的沖浪與屠戮,再到深林處的狂亂文娛盛會,暴雨直升機内的野蠻貿易,越南漁民的扁舟,雨林野人的箭雨,法蘭西的古典莊園,河流盡頭的不休夜戰,最後用蒙太奇展現柬埔寨王國癫狂的異教崇拜與戰争祭祀,全片的光怪陸離和如夢似幻将對戰争虛無性具象化和表現主義的探讨提升到啟示錄的級别。真實而不失魔幻,冷暖色調的交替更叠展現人與自然的不和諧對抗帶來的迷惘,汽油與彩霧的反複萦繞則更是彰顯出蒸籠般的戰争煉獄。理性與瘋狂,文明與野蠻,自我與群體,借戰争挑戰人類所創造的一切文明體系的真實性與合理性,并設立了一個至高無上又可以輕易粉碎的符号(庫茲),并在影片結尾讓其崩塌,于是虛無感如潮水般湧來。
《現代啟示錄》這個級别的藝術品,将戰争對人類的異化與退化,對人性矛盾兩面性地割裂和剖析,對文明存在性意義的拷問和反思,對心靈最深處虛無的挖掘和量化,用最為史詩性和藝術化的母題肆意妄為地質疑戰争甚至人類文明的哲學本質,最終将全片的素養和氣質拔高到了偉大甚至難以逾越的地步。不同與庫布裡克戰争三部曲的風格,同樣偉大的科波拉帶來的是人類曆史上最嚴肅的戰争探讨,讓你從一個小時的感慨萬千,到兩個小時的恍如隔世,再到影片最後的身心俱疲,結束後隻剩下迷茫的軀殼,放棄了對所謂意義的思考。
可以說,影史上并不缺少對戰争虛無性的讨論,實際上已經泛濫成災了。其中,越戰電影好似是單獨的類型片,因以美軍的失敗告終,反思和諷刺的藝術作品層出不窮,從《生于七月四日》,《第一滴血》,到《獵鹿人》,《野戰排》等等,摘得的影史級别榮譽更是數不勝數,後兩位甚至都是拿到了奧斯卡最佳影片。
那對于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一位拍出了《教父》系列的導演來說,他将以怎樣一種不同的姿态來表現這一本就脍炙人口的戰争題材呢?在接到戰争題材的影片時,他依舊試圖回歸電影最為本質和純粹的拍攝手法,親臨柬埔寨(注意,不是越南),拍攝了200個小時的膠片,最終又花費三年拼接膠片,除去投資外再自費七百萬美元進行拍攝,試圖将越南戰争這場被認為是人類曆史上意義最為不可探究的戰争娓娓道來,然而三個小時怎麼能展現十餘年的荒誕,所以他選擇了另類的展現方式,即聚焦戰争期間的荒誕事迹本身,而非拍攝戰争場面本身的大規模。他以片中威拉德的視角來放大越戰的荒謬不經以及美軍的暴行,以水上公路片的新穎形式來貫穿幾件毫不相幹的事,從而意外地帶來了夢幻的觀影體驗。科波拉想檢驗戰争和文明的本質,而影片卻告訴你人類文明的意義是如此矛盾和不堪一擊,也就順理成章地營造出了透心徹骨的無力感,讓你看完後呆坐半晌。
與其他同時代同類型的影片相比,《現代啟示錄》的特别之處就在于,表面上它說教味屬實很重,但你就算知道這一點,你在看完後的無力與疲軟就好似你親曆了戰争,好不容易僥幸歸來,卻隻能在惶惶終日裡不停質問文明的究極哲學,最終竟不知生與死在戰争時代哪個才是禮物。表現虛無的手法如此多樣,另一部影片,《早安越南》,它諷刺的手法則是将戰争與喜劇結合,但結果是諷刺意味反而被大大沖淡,最終對戰争内核的探讨比較缺乏。而本片就選擇了最為直接,有力的手法,也就自然而然地有着最明顯的效果。
然而,值得讨論的是,此片在國内的受衆群體真是有限。本片在國内本就算比較冷門的存在,卻憑借其較為濃重的說教意味和令人望而卻步的時長更是收獲了不少人的厭惡。但這也可以理解,從理性分析的角度來看,本片畢竟探讨的是越戰,在國外能引起更多的共鳴也是很正常的。我們這代人本就沒親曆過戰争,這又隻是一場當時跟美國緊密關聯的戰争,再加上現如今願意花上将近三個半小時細細品味電影的人少之又少,冷門完全可以理解,我們也隻能為此片國内較低的關注和讨論度而感到惋惜了。然而,其實再轉念一想,越南戰争難道對中國沒有影響嗎?就算抛開後來的中越戰争,文革的開始也受越戰的一定影響,相信對那段曆史有所了解的人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當然也有人認為,像《現代啟示錄》這樣的作品,在影史上已經獲得了足夠的認可,它以自己獨特的魅力與姿态成功抓捕了不少影迷的心。所以,沒準讓它成為少數人才有所耳聞的存在,成為小部分影迷群體所崇敬的神作,也是對它本身對虛無感探讨的一種緻敬和尊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