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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開始時我腦海裡還未曾間歇地閃過一個又一個用于穿插進讨論的意象,但片子愈放到後邊,我隻不過是定定地看着一件作品不斷地在大地間生長出來又頃刻逝去,隻是這樣我已經完完全全被撫慰到了。對于現代藝術,我多數時刻都在質疑自己的品味、審美判斷與鑒别力,而在這樣的藝術面前你會發現所謂分辨、所謂判斷在“美”全然顯現的那刻完全失去效力,它純粹而無需矯飾、它無法也不需要言說,語詞以外有無數不依賴語詞也能存在的圖景,它僅僅隻是存在——這份存在本身就是如此地不可思議。我常困惑于我因何想要活着,當面對這般藝術、這般事物時我方意識到我想活着的願望原來這麼強烈,仿佛我活着隻為了它們有一天能夠流經我的生命。我老是會輕而易舉地被自然打動,看着雨凝成雪後飄落流淚、聽着風的聲音流淚,人總會、總該被subtleties打動的。

說回片子,這周我終于明白了影像的“用處”,更确切地說,在藝術品的創作中能扮演什麼角色。對“大地藝術”這種創作過程本身即是藝術作品一部分的藝術形式而言,影像作為對藝術家創作全過程的記錄,某種程度上是對作品“本質”(essence)的還原,讓觀者看到全貌,從而覺知“大地藝術”在短暫的“完成”前經曆的一次次生長,于是影像對藝術品最後的呈現和傳達來說才是一種effective telling。與焰火相比,Andy Goldsworthy所使用的冰柱、石塊、樹根等等載體,描繪的是另一個維度的“永恒”:騰空瞬即墜落的煙花,訴說的是片刻永恒——瞬間中承載了真切的“永遠”;日出前拼接冰柱、漲潮前壘砌石塊、風起前将木條編成蛛網,在Andy說“the forth collapse”前它的形态幾乎就是永恒了——“大地藝術”叙述的循環不僅是Andy在傾倒、坍塌和重構的往複中創作,這種碎裂後的重建本就最接近自然原初的面貌,一種對萬物生息衍續的拟态。而在四季輪回中,鋪在大地上的樹根被曬幹、最終回歸自然狀态,它們冗長的變化過程在自然界的循環與消逝中微乎其微、近似于無,無終止的流逝中,永恒便如一日。讓人想起《臉龐,村莊》,JR和瓦爾達把巨幅肖像帶到海邊,塗抹在礁石上,照片一夜間被潮水沖刷殆盡, “海總有它的道理,還有風,還有沙”,阿涅斯說,“照片消失了,我們也将消失”,但,“電影無法結束拍攝”,時間與永恒的變動也在藝術家的創作中漸漸浮現。

“大地藝術”,我理解的它關乎于聆聽和觸摸,而這兩種接觸外界的方式相較于觀看往往能讓人更迅速地滑向事物的核心。聆聽石頭的聲音、自然的“潛力”,觸碰大地的脈搏、山脈的傷口,最終在脈絡纏綿的,事物之質、之表、之組織的無限路徑中,聽見自己生命的真相。當藝術家一開始便選擇把創作交給大地——Andy眼中的失敗在于“不夠理解石頭”——這就注定了“大地藝術”是和未知的博弈,也正是因為放棄了對作品的控制,它于是從“不确定性”和“未可預知”中完全解放出來,而僅僅隻剩下流動。但一切不過是:覺知流動,還原時間,在創作中聽見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