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鳥人》這部電影其實始終圍繞着一個中心事件——電影主人公裡根改編美國小說家雷蒙德 • 卡佛的小說《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并将其搬上百老彙的舞台。
所以看完電影後,我對這篇小說産生了興趣。
小說本身篇幅很短,但在雷蒙德 • 卡佛的作品序列中又算比較長,它更像卡佛對一個就發生在我們身邊的日常生活片段的摘取。小說中出場的人物隻有四個,同一時間——從午後到日落的幾個小時,隻有一個場景——梅爾家的餐桌。
小說中出現的四人對應電影舞台劇中的角色分别是:
小說中的“我”——電影舞台劇中由裡根飾演;
勞拉,小說中“我”的妻子 ——舞台劇中扮演勞拉角色的電影角色也叫勞拉;
小說中的梅爾——電影舞台劇中由麥克飾演;
特芮,梅爾的第二任妻子——電影中的萊斯莉。
艾德,特芮的前男友——舞台劇改編新增加的人物,由裡根自己分飾。
小說中的艾德并沒有實際出場,隻在他們的談話中提及。特芮說艾德非常愛她,愛到想殺死她,但她現在的丈夫梅爾不同意這是一種愛:“我不知道你該叫它什麼,但你絕對不能把它叫做愛情。”
為這個新增的人物艾德,舞台劇改編也相應增加了一個場景和情節——旅館房間内——特芮和梅爾偷情被艾德捉奸,艾德自殺。
這個屬于裡根的改編部分,在電影中占有非常特殊的位置。這新增的一幕在電影中共出現了三次,每一次都非常重要地推動了劇情發展,也非常重要地推動了主人公裡根的心理進化:第一次出現是舞台劇的第二次預演,麥克在舞台上“真實勃起”搶了第二天新聞的頭條;第二次是舞台劇第三次預演,裡根被意外關在門外,後裸奔穿過人潮從觀衆席走進劇場接戲;第三次則是正式首演,裡根在舞台上自殺未遂。
對白内容幾乎一模一樣,但在情感上有着很大區别。
第一次,裡根還在“飾演”這個角色,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發現,他還在注意舞台上發生的所有情況,正因為如此,他發現了“勃起”的麥克,并給了他一拳。
第二次,裡根從場外跑進來,他的台詞是咆哮着說出的,角色的性格和情感已經在他身上起作用,他又給了麥克一拳,但這一次不是因為舞台上的事兒,角色的事兒,而是為了他女兒——從舞台到現實的逐漸轉換。
第三次,裡根和艾德已經完全混淆,他并沒有在“飾演”某一個角色,更像是在自說自話。
看一看他的台詞:
為什麼?我就想你告訴我為什麼!
告訴我為什麼……
我怎麼回事?我怎麼了?說啊
為什麼到最後我總是求别人愛我,我隻是想成為你希望的樣子,現在我卻花每一分鐘祈禱成為别人。
你從未愛我?
我不存在(失笑)
我還在這兒嗎?
我不存在……
這段台詞不僅是角色艾德的心理獨白,而恰恰正是裡根自己的處境:他總想讨好觀衆,讨好批評家,讨好所有人,一直在用他人的眼光來看待自己、衡量自己,他的自我是模糊的——“我”不存在。
在《鳥人》時期,他一定曾經迷失在人們對超級英雄的歡呼聲中,迷失在“成名”的幻覺中。但當有一天他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他不再希望躲在“鳥人”的面具下,而要成為他自己,成為那個作為藝術家被大家認可的裡根。于是他改編雷蒙德 • 卡佛的小說并自導自演舞台劇。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再次落入“他人之眼”的陷阱,他希望獲得戲劇批評家的肯定,希望獲得觀衆(在他女兒眼中隻是一群有錢的閑人)的歡呼,仍然在期待一次華麗的轉身!
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在舞台上和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不如意,最終讓裡根的所有希望破滅,他被打得一敗塗地。讓他最終對名和利沒有了期待,對所謂“自我實現”失去最後一絲希望,最後他隻想和他的角色一同“完成”首演。這時的他異常的平靜,徹底放棄了一切追求,他卻才收獲到了他一直苦求而不得的“自我”。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放棄了追求,他卻才“意外”收獲了他已經完全不再需要的——認可。

于是他“飛”出了窗口……
像雷蒙德 • 卡佛的小說一樣,電影給我們留下了一個看似開放性的結局。絕望而又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