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郊區的鳥是一部以成長作為母題的影片。這種成長不僅是人物的成長 : 一曲穿梭于童年與成年生活之間的挽歌。更是城市的成長 : 從樹林,到拆遷地,再到工程測繪,攪拌機下的語錄,頗具未來感的密室逃脫… 兩段故事構成對照,以成年李淳和少年李淳夢境般的互文串聯至一起。
很難相信這是導演的長篇處女作,在中國電影的語境裡,我們曾有過一段以蓬勃之态首肯青春的共同回憶。往前回溯,是趙薇《緻青春》為首的一系列商業青春故事,再往前,是《青紅》《陽光燦爛的日子》等描摹一代人一個時代成長的回憶。如此,似乎都是對青春時光的挽懷,并從中探照出曆史的刻痕。
但無論是《青紅》抑或是《陽光燦爛的日子》,都已隐約成為了一種追憶,近十年并沒有此類題材出彩的電影出現于大熒幕。而郊區的鳥,似乎就提供了這樣一份新鮮血液。
誠然,被衆多觀者诟病的成年李淳部分還存在着諸多瑕疵,與演員黃璐的情感戲令人尴尬,以及略顯生硬的童年成年的互文。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導演也貢獻出了華語電影難得一見的兒童戲。那些孩子并沒有做什麼複雜的事情,不過是掏鳥窩,打槍戰,過生日,或懷着一點隐秘的小心思。但就是這些毫無花樣的,誰都能想象的事物被導演拍得很“本真”。從這個維度來說,導演本人并不是沒有能力把握成年李淳的部分,而是或許有着更多的自我思索。
城市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這在視覺退化的城市人眼裡似乎已經難以辨别了,我們隻能發現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城市化的代表建築——古闆的超高層樓房躍然土上。在一些未能發覺的地方,廢墟裡,遠去的郊鳥的眼睛裡,李淳的悲傷外化了,使他不得不成為一名城市測繪員的形象。也就是說,李淳的成年形象并不本真,而是以一種對消逝時光的抵抗情緒而存在着。誰也不知道真實的李淳是什麼職業,或者什麼樣子,真實被隐藏,他的整個成年形象是悲傷的。這在影片的結尾部分被昭至而出 : 他看見生活過的地方地表塌陷,地下水滲出。這是悲劇情緒的巨大外化。
一方面說,童年時期的互文提供一種擾人的提醒,在地表塌陷這裡提示達到高潮。另一方面,如李淳一般的人,那些茫然的,甚至完全不明就裡,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的人,其傷感隻能以一種存在于地底的方式宣洩,以一種被外界被城市化拒絕的壓抑存在着。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成年李淳的生活似乎得到了某種解釋。那些惘然的尴尬瑣碎,表達的是創作者本身對城市化的消極抵抗。不斷地變焦鏡頭給觀者不适感,仿佛人物成了被監控和被聚焦的主體。但與城市這個對體而言,人的處境難道不正是這樣嗎?在電影《神聖車行》裡,導演選擇用支離破碎來表達後現代,用自身行動的自反,無章法,去諷刺和揭示。但在生活境況全然不同地域裡,《郊區的鳥》提供了一種“中國式”的反思。犬儒也好,消極抵抗也罷,但導演一定期待着什麼。
他在期待什麼?
片中有一處未解的謎題,影片既為謎面也為謎底。
什麼東西最長也最短?什麼東西最快也最慢?這段謎題曾兩次出現。第一次在童年的抒情段落裡,我們以李淳視角穿梭在他的生活之中,并不急切等待答案。另一次在科幻感十足的密室逃脫,作為一種不得掙脫的牢籠,迫切地尋求出“正确”答案。李淳似乎被童年的未解之謎圍困,要一個解法。就像成年時期的他被困城市測繪員的身份裡,不得不在城市中遊走。
科長說,你試試love。毫無疑問,錯了。
我并不知道正确的答案,也不認為這個答案具有絕對的重要性。像是導演專訪中,青年的志願者說自己看到了伊斯坦布爾,五十歲的阿姨則看到了綿陽的小溪。從某個維度說,一部電影的完整也是由觀者構建的。
但從創作者本身的角度猜測,導演渴望的是一種回返。童年時代的入侵不失為一種提醒,智齒長到中途不再萌生的李淳,不得不反思和回溯被打斷的成長,把那座在童年時期再也跨越不去的大橋跨過去。成長便是這樣的東西。我們不知道夥伴的離開意味着什麼,甚至再也找不到他們。我與夥伴的生活構成我的生活,夥伴即為“我”的某一部分,夥伴的離開意味着一部分“我”的消失。成年的李淳必須理解這一切,理解地面為何塌陷,朋友為何離開,而他們為何無力跨越這阻礙。
用這樣特殊的方式來表達一個“城市裡的成長”題材的影片實屬罕見,不難看出創作者的靈氣并未随着城市化和郊鳥的離開而一并消逝。其中情緒的克制(某種程度也是被壓抑),所營造出的詩意,竟也十分叫人着迷。
《郊區的鳥》承載着導演對現代社會的回應,也為他寄托着某種希望。而在我看來,導演期待的是觀者再次回頭審視這個世界,去思考,以及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