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給予穎州的孩子們的,除了貧窮、疾病與死亡,再沒别的了。老實說,看了這部片子,我遲遲沒有動筆,因為不知道寫什麼,乃至感慨語言真是這世界上最無用的東西。

      《颍州的孩子》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更多是運用蒙太奇的手法呈現颍州當地存在的艾滋病實況,讓人們不得不重新把視線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賣血狂潮。影片的故事架構有兩條:一條是紀實的,記錄下故事中的兩個主人公高峻與楠楠;另一條是訪談,将黃家三姐妹的抱負和理想穿插在紀實的影象片段中。整個影片都顯得灰蒙蒙的,讓人覺得壓抑、沉悶。偶有鮮明的調子,也是一晃而過。

        影片極盡渲染與發酵了被貧窮、疾病與死亡緊緊包裹着“孤獨”二字:家徒四壁的破屋子,碎在地上的藥罐、藥瓶、以及死者那睜着的雙眼,都被導演通過虛焦的黑白鏡頭呈現在觀衆面前,處處都透露着一種無言以表的悲傷。導演楊紫烨在主題的開掘上,也遵循了人道主義,強調了人們在給予艾滋病病人關注時應更注重心靈的救助。

      但說真的,孤獨、死亡、人道主義這樣的陳詞濫調我已無意再唱,感情上我真的很麻木了。太宰治說:“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一直在苦難裡熬着的人其實是很麻木的,“拔劍四顧心茫然”,面對命運的惡意嘲弄,你會發現你壓根無力去抱怨一句不公。它僅僅是發生了,然後你能做的唯有接受。

      我隻是忘不掉高俊在他第二個家喝藥時露出痛苦卻依然說甜的神情,也無法忘記第二個家中養父母看着病情惡化的高俊時無奈的眼神。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高峻被養父母送走時,我再一次理解了何為悲劇,我仿佛聽到了命運之神在他們耳畔毫不留情的命令:替我摧毀一切美的東西!于是,神廟坍圮了。

      你和我說他們很孤獨?有的,那是對導演和觀衆來說。但對受難者來說是次要的。三歲半的高峻懂什麼叫孤獨嗎?他連這兩個字都還不會寫。我看到的更多是茫然。那是在面對命運嘲弄時特有的一種神态,無論是年輕人還是老人都會有。就像武俠小說裡寫的那樣,反派被劍刺中胸膛時,往往要有幾秒反應時間才流出血來。這幾秒才是最殘忍的,因為他還沒意識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要麼是死亡,要麼死亡逼迫的恐慌和無助。三歲半的高峻能做什麼?十三歲歲的楠楠能做什麼?黃家三姐妹又能做什麼呢?

      人不會因為年齡和閱曆的增長便消減對活着的恐慌,智慧也不能幫助我們幸免于難。我觀察過很多人的反應,很少能脫得了茫然、哭泣、接受這三個既定步驟。我們每個人都是命運齒輪間的跳珠,沒有一個人不是穎州的孩子,或早或晚。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也許是我見識淺,我至今沒見過有一生都是平穩毫不費力就得到幸福的人。更也許是我太懦弱,自己做不到便羞于認同他人所謂的為人的尊嚴與驕傲。

        一副完好的軀殼也許一文不值,但一尊殘缺的病體卻需要一大筆錢來苟延。也許醫院存在的另一種含義是提醒我們,生命在物理上便很昂貴,不是每個人都能承擔這昂貴的代價,因而值得我們嚴肅認真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