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攻略》片頭。
鏡頭俯視京城紅牆黃瓦的規整鋪陳,再拉到點點人影,是張岱“舟中人兩三粒”的意境。
極空闊,極美。
乍一聲咿呀婉轉昆曲,以為是傳統工筆的朱顔舊韻,素年錦時。
誤會了。
劇情還是穿了清代舊袍,卻在道白不古人心。
1.
魏璎珞,宮中繡女。一個跩跩的妙人兒。
她巧舌如簧,聰明伶俐,路見不平悠悠出手,不惹事不怕事,卻很能扛事。
魏璎珞長相不漢子。
精瘦,人細鬼大,面無表情,一張 “欠她二百吊錢”的小喪臉随時恭候您。
若惹惱了她,長點心,就是天王老子,她都記一筆。
宮女吉祥絆倒,桶裡的水潑到了參加選秀的烏雅青黛身上,烏雅不依不饒,狠勁踩吉祥的手,鮮血淋漓。吉祥痛到大哭。
魏璎珞跪下求情,并用香灰嵌進烏雅鞋底,說是助她步步登高。烏雅聽了很高興,放過了吉祥。
烏雅不知道鞋底蓮花印在地毯上是犯忌的,在選秀中,果然被皇上下令拖出問罪。
繡坊的方嬷嬷嫉恨魏璎珞,和繡女錦繡編造謠言,狀告魏璎珞和侍衛亂搞,珠胎暗結。
魏璎珞将計就計,故意張揚,把事情鬧大。
吳總管調查後證明魏璎珞是清白的。方嬷嬷和錦繡見事不好,向魏璎珞求情。若原諒,她就不是魏璎珞。
按照穢亂宮廷的律條,方嬷嬷和錦繡吃了亂棍,繡坊從此無二人。
高貴妃用有毒的新鮮枇杷葉熬成中藥,逼迫愉貴人喝下去,妄圖打掉愉貴人肚子裡的龍胎。張太醫驗過中藥卻說沒毒。
魏璎珞和玲珑恰巧去永和宮送做好的春裝。魏璎珞告訴怡嫔,新鮮枇杷葉和果核有毒卻不容易查出來。張嬷嬷害怕高貴妃,叮囑璎珞别管閑事。
果然,玲珑對璎珞有所嫉恨,把此事告訴了高貴妃婢女芝蘭,高貴妃氣勢洶洶叫來魏璎珞問話。
魏璎珞想好應對,進門就跌一跤,然後裝聾,又要吃高貴妃的藕粉丸子。高貴妃問她枇杷葉有毒的事情,她全部承認,說小時候吃得上吐下瀉。
高貴妃立即消了氣,覺得這就是一個半傻的宮女,叫她滾蛋。
力量太弱,知道兇多吉少,魏璎珞也會裝傻蒙混過關。
璎珞知道是玲珑出賣她。問玲珑是不是你洩的密?玲珑說不是我。
璎珞仔細分析給玲珑聽。
如果你不知道,就會反問我,洩的什麼密?而你回答 “不是我”。就證明你知道洩的是什麼密。當日你在永和宮,昨日又去了高貴妃的儲秀宮送春裝。
不是你是誰?你想讓高貴妃殺我洩恨?玲珑無法抵賴,隻好承認一時失言。
魏璎珞逼着玲珑吃下從高貴妃那裡帶回來的藕粉丸子,吃到嘔吐,叫她記住告刁狀是要付出代價的。
魏璎珞就是這樣,以牙還牙,被害了一定要找補回來。
怡嫔幫着愉貴人說了幾句話,被高貴妃當衆掌嘴,怡嫔無地自容,上吊自盡。
魏璎珞覺得不值,怡嫔尚有一搏之力,為何要如此懦弱。
她對張嬷嬷說,是我,哪怕千萬人的唾沫,我也會唾面自幹。哪怕讓我跪着等,我也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太倔了,屬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但你以為魏璎珞是拿着雞蛋往石頭上碰就錯了,她做事很有章法。
2.
皇後富察氏要過生日了。
按照慣例,繡坊要縫制一件精美的壽袍作為賀禮。
繡坊負責人張嬷嬷偏愛魏璎珞,就讓她去主理制作,玲珑又不滿。
袍子做好了,圖案也快完工。玲珑卻悄悄偷走了孔雀羽毛線,并用刀劃破了袍子。
遇到此事,魏璎珞并未慌亂,她和衆繡女一起趕制了一件新袍,并用鹿尾絨毛搓成絲線完成了繡工。
進獻時,她當着衆人說,壽袍由鹿尾絨毛線繡成,這是先祖進關時使用過的。
沒用奢靡的孔雀羽毛線,為的是節儉,以示不忘先祖創立帝業的艱辛。
皇後欣然贊許。即刻賞賜繡坊衆繡女。
禮儀畢,璎珞跪在長春宮外請罪。她把被盜的事情如實禀告皇後。
并說,就是等皇後收到皇上的生日禮物之後才把壽袍獻上,借着皇後的高興勁兒,對繡房的差池,就不會太怪罪了。
果然,皇後娘娘哂笑,對她避禍的小心機也沒有計較,還特别欣賞她的機靈。
但爾晴說這丫頭太狡猾了。
皇後告訴魏璎珞早已發現繡線的異常,所以,要罰她做一件朝服。
爾晴看皇後喜歡,就提議把魏璎珞調到長春宮。
這與魏璎珞願望相符,這樣她就可以盡快查到害死姐姐的兇手了。
魏璎珞因禍得福,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冒險,把危機變成了進身之階。
3.
聯想一下與孔雀線被盜有關的張嬷嬷和玲珑。
張嬷嬷是繡房領導,被盜事件對她是個提醒。
她要考慮,下一次把活兒交給玲珑好呢,還是交給魏璎珞?
交給魏璎珞,還可能出現被盜的事。因為,玲珑搞破壞嘗到了甜頭,是會上瘾的,她會輕車熟路如法炮制。
如果每次都出點事情,張嬷嬷勢必要被内務部懷疑領導無方,能力欠佳。
危及到自身,就是再喜歡愛徒,張嬷嬷也會毫不猶豫割舍。
如果張嬷嬷去查證,時間等不及不說,而且也不容易查到,那專業屬于慎刑司,張嬷嬷專業是繡花。
把活兒交給玲珑呢,比較保險。
因為魏璎珞人品過硬,雖然也不服氣,但不會幹那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也不會挑起事端。
所以,讓玲珑主理,雖然活兒做得差一點,但安全,玲珑不會自己偷自己。
張嬷嬷落得耳根清淨,一身輕松。
魏璎珞特立獨行的個性,很容易引起嫉恨、不滿和騷動,給張嬷嬷平添許多麻煩。
所以,張嬷嬷會想,我還能幹幾年?平平安安等到退休,不出大事,才是勝算。
一念間,張嬷嬷稍微怕事,繡坊就是玲珑者的天下,魏璎珞者就會被遏制。
馬丁.路德金說,社會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嚣張,而是好人的沉默。
張嬷嬷算是好人,但她如果沉默,就是“不沉默”會帶給她麻煩。
張嬷嬷勢單力薄,要她随時去承受麻煩,就有些苛求了。
所以,劇裡的張嬷嬷們一般都選擇不沉默;而現實中的張嬷嬷們都選擇沉默。
從玲珑來講,覺得自己和魏璎珞不相上下,繡技也沒有差到哪裡去。但張嬷嬷就是每次都點魏璎珞的将。
魏璎珞主理壽袍制作,玲珑嫉妒是自然的,但她不走正道,不是努力精進,而是告刁狀,挑唆别人,暗地裡搞破壞,從不明着來。
認識魏璎珞姐姐的宮中侍衛來找魏璎珞,二人在倉庫被玲珑看見。
玲珑向方嬷嬷打小報告,說魏璎珞與侍衛有私情。并在繡坊傳播绯聞,以搞臭魏璎珞。
玲珑很在行的是造謠生事,無事生非,挑撥離間,她行事就是這習慣,别人防不勝防。
當吳總管要徹查孔雀羽毛線的下落時,玲珑知道逃不過,就嫁禍于魏璎珞的閨蜜吉祥。
假惺惺地說有禮物要送給吉祥,把裝有孔雀羽毛線的紙包放到樹底下,要吉祥去找,吉祥剛剛拿出來,就被吳總管逮個正着。吉祥懵裡懵懂就被頂罪杖斃。
玲珑用搞陰謀詭計去滋養嫉妒的心靈,沒被逮到膽子就越來越大,越走越遠。
其實,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被發現是早晚的事。但玲珑總有僥幸心理,以為行事謹慎不會被揪到。
玲珑内心自覺是錯的,但她不能坦然面對比她優秀的魏璎珞。總想超近道,走捷徑趕上魏璎珞。
一次次陷害良善無辜,随意向人潑髒水,發現了又自打嘴巴。這是因為養成了壞習慣很難收手,就像毒瘾發作。
玲珑把自己弄成了驚弓之鳥,随時随地戰戰兢兢地怕戳穿。
玲珑不明白,在陽光下做一枚普普通通的人也比她這樣的處境強百倍。
真的是既可憐又可悲。
4.
一般人,攤上孔雀羽毛線被盜這樣的事, “杏仁核寶寶”(簡言之,就是情緒)就會做主,情緒暴漲失控。
會不斷地抱怨,我招誰惹誰了,誰這麼缺德,偷我的線。要不就是哭泣自責,我怎麼這麼倒黴,運氣這麼差。……
然後,把一堆問題報告上級張嬷嬷,壽袍被人劃破了,孔雀羽毛絨線被偷了,該怎麼辦,要上級拿主意。
我是不幹了,反正誰願幹誰幹。
再然後,沉浸危機事件,咀嚼當下和未來的痛苦,等待處理。
但魏璎珞沒有束手無策,坐以待斃。
她想到是玲珑偷的,但已經沒有時間去抓賊了。
魏璎珞屬于理智型,很會管理自己的“杏仁核寶寶”。
在繡坊這種女孩子多,是非多,情緒化的地方,到第7、8集,也沒見過魏璎珞莺歌燕舞,嬉笑打鬧,哭哭涕涕過。
乾隆年間的魏璎珞,卻意識前衛。
她明白,在被盜案件沒查清之前,不能深陷情緒,最要緊的是做出壽袍,不能誤了皇後生日。
她清晰地列出解決危機清單。攏共分三步,哪一步出了岔子,都不可想象。
首先,集合繡房全體講清楚,這是給皇後敬獻賀禮的大事,繡房每個人都有一份,賞罰與共,若完不成任務,搞砸了全體被趕出紫禁城,誰也逃不掉。
趕回家鄉的後果是嫁不出去,老死閨房。爹娘嫌棄,街坊鄰居嘲笑指指戳戳。
在古代,女人嫁不出去是丢臉的大事,不像現代,單身無所謂。
做好戰前動員,講明利害關系,大家齊心合力,夜以繼日,趕在皇後生日前重新做好了一件新袍。
破壞者玲珑也隻好乖乖趕工,顧不上動歪心思。
第二,魏璎珞在庫房轉來轉去,手拿着各種線,冥思苦想比對,終于找到了北。
麻線、棉線太簡陋,皇後再樸素,也不能失了至尊顔面;金線銀線都不錯,但全部用就太奢靡,也沒有新意。
對,就是它。用鹿尾絨毛搓成絲線代替孔雀羽毛線。
壽袍上的圖案花樣大功告成。
第三,關于敬獻的時間點,魏璎珞也是煞費苦心,想破了腦袋。
時間點選在乾隆禮物送來之後,皇後一高興,自然放過壽袍瑕疵而從輕處罰。
還有,她在張嬷嬷那裡了解到,皇後是一個寬容溫和的人,加上高興,她斷不會揪住不放。
使用鹿尾絨毛線太有意義了。
符合皇後一貫以“提倡節儉,反對奢靡”管理後宮的理念。
壽袍又是用鹿尾絨毛線繡的,這麼不忘初心,以先祖為榜樣。皇後自然會欣然接受,也一定會滿意。
魏璎珞以具體的措施為堅實後盾,全面解決了孔雀線被盜,袍子被劃爛的危機。
至此,得見魏璎珞的冒險,不是莽撞,不是得意忘形。而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去想、去做。
所以,魏璎珞的“因禍得福”是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5.
到這裡,理該被盜危機收官了。
但每次都用撒謊過關,魏璎珞會被看作是華而不實的家夥。劇情也顯一般。
所以,後面這一筆才是創意。
敬獻壽袍後,魏璎珞長跪請罪,說明自己為什麼要撒謊,要掩蓋孔雀羽毛線被盜的真相。
魏璎珞并非沒有僥幸之心,但她明白那麼多人盯着,皇後早晚會知道。不如自己主動承認。
這一着棋,大大為魏璎珞加分。
在高貴妃等等惡人面前裝傻充愣扯謊,情非得已。不然,無以保護自己。
在有人品的皇後面前,魏璎珞更需要“誠實”的力量。
雖然皇後地位高了八丈,一個低到塵埃裡的小宮女依然可以跟她以心換心。
所以,魏璎珞把危機變成進身之機會也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吧。
6.
不可否認,魏璎珞讨厭玲珑,玲珑也很厭惡魏璎珞。
無底線,拼性命的争鬥使雙方都傷痕累累。
所以,張嬷嬷的偏愛是助力,而玲珑是魏璎珞的磨刀石,是魏璎珞的階梯。
魏璎珞踩着玲珑的苟且出了繡房,來到更大的平台,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視野。
在風雨如磐的紫禁城裡,這麼要強的個性,幾番打怪升級還活得上好。
不能不說,魏璎珞是幸運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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