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发于公众号:陀螺电影。

上影节放映的这部日本电影《剧场》,看时恨不得隔五分钟暂停一次,找人吐槽男主角的行为有多么气人。当然,这个行为不可能实施,我只能强行“胸闷气短”地看完,差点憋出内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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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u同款胸闷气短

结束的刹那,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电影分分钟能把人气死,但的确是拍得不错。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剧场》的故事,大抵是:“爱让我们成为彼此的失败者。”

从高中开始热爱戏剧的剧作家永田,典型的“东漂”,一个在各个层面上都“漂泊”着的“边缘人”。他自命不凡,无比自负的同时却又无比自卑,没办法融入主流社会。其所处的“愚者”剧团,规模小、风格冷门,经常收到差评,濒临半解散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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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开头的一幕,走在路上的永田就像个流浪汉一般,在都市潮涌的人流里格格不入。他在一幅画前停驻,偶遇了同样驻足观看的女大学生沙希。

永田向她搭讪,用的却是“穿着同样鞋子”这样奇怪的借口,甚至说出了“不好意思,我想请你喝饮料,可是我没钱,没办法请客,所以放弃”这种令人尴尬到不知所措的话。

但性情温顺、梦想成为演员的沙希,却莫名其妙而又理所应当地被这样的永田吸引了,不仅付了饮料钱陪他聊了一天,之后还和他谈起了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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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希在性格上和永田几乎走向另一种极端,她会在感动和高兴的时候大哭,用最外露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真情。

在让沙希出演一部戏剧并收获好评后,永田不再让她继续演戏。身无分文的他搬进了沙希的窄小公寓里,成了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软饭男”。但这远远不是最过分的,他时常会怨恨沙希正常的所作所为,并且利用她的善良去不留余力地伤害她(有点类似于PUA但本质不同)。

这么一段漂泊而又充满痛苦的关系,持续了将近七年。电影的主线就是刻画这段恋爱长跑中的点点滴滴。两个人在这段关系中彼此消磨,彼此变成了比原先的自己更不堪的模样,直至失败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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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改编自又吉直树的同名小说,他正是此前大热的日剧《火花》的原著作者。曾经长达十年不得志的经历,让他能将怀才不遇者身上的泥淖与血肉塑造得淋漓尽致。

在遇到沙希之前,永田总是对自己平庸的剧作天资而感到痛苦。与沙希交往,使得痛苦感短暂得消失了一阵子,但随后在认清自己的软弱与无助后,痛苦感又加倍回归。沙希的存在让他愈加发觉自己的丑陋,也加速了他的自我放弃。

附着在永田这个角色身上的,是一种无论多么自责,都没办法正视自我、改变自我的颓丧感。他会把自尊当成天大的事,即使这显得虚妄且毫无意义。

在沙希收到母亲寄送来的食材,说了句“母亲抱怨多一人份”的玩笑后,他便立马翻脸爆发,不给对方一丝解释的机会。这样的例子在两人的日常生活中甚至发展为一种常态,沙希只能以更加小心翼翼的方式来面对永田,保护他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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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有一段戏,进一步将两个人之间“良心债”的平衡与隔阂关系,拍得玩味且深刻:

赖在沙希家不走的永田,为了躲避交电费,对女友直言:“我想不出给别人家付电费的理由”。为了躲避这种谈话,他总要装出一脸忧郁,并假装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打了一整夜的游戏。直到第二天沙希出门上班,他才扔下游戏手柄,放松,躺平。

永田愿意背负这种“良心债”,沙希愿意纵容这种“良心债”,两个人一起任由这份“债务关系”中的顽疾蔓延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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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在《快乐的科学》中曾如此写道:“自由的保证是什么?是对自己不再感到羞耻。”这句话放在永田的身上,再贴切不过。

永田的种种行为简直不能为正常人所容忍,但在他敏感的内心中,其实也知道自己是多么低劣的人。巧妙的是,永田的心理动机以独白的方式出现在影片的各个节点中。

每当他做了一件令人白目的糟事,他的心理独白就突然浮现在我们的耳畔。这些独白并不承担推动情节发展的任务,只是为我们揭露他为什么总会陷入到“自责—逃避—自毁”的恶性循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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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的前半部分描画了永田在爱面前的自甘失败,后半部分则将叙事重心逐渐转移到沙希身上。她开始酗酒,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永田的不满,并且主动选择脱身。

在视点的一点点扭转中,我们也开始理解沙希在这段关系里扮演的失败者角色。

当永田发现沙希不再如往日一般温柔时,他仍旧没有做出太多改变。直到她终于放下这段感情,永田才追悔莫及,七年来第一次对她表明了真实的心意:“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就是天使……天使啊,你要一起坐后排么?”听上去很感动,却更加暴露出自卑自负的永田“撞了南墙才回头”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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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表白短暂地安抚了沙希,却反过来让她离开东京的心变得坚决。两者在爱情关系中的不对等,面对现实的成长速度的不对等,让沙希产生了自厌感。

其实七年前,她在来到东京后就马上发现,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女演员,其实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她一直怀着奇怪的罪恶感在找寻放弃的契机,如果没有永田这个失败者的陪伴,她可能回去得更早、放弃得更早。永田的表白,反而加快了她放弃的速度。

有趣的是,《剧场》在最后还设计了一个反转,这个反转解释了影片七年的时间线在处理上如此模糊,人物状态的处理为何总带着些许失真感,以及男主的内心独白为何总是突然浮现。(由于这个反转是影片核心的叙诡设计,在此就不过多剧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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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出发,其实《剧场》这部电影讲的也不单单是“软饭男”与温柔女之间颓丧的恋爱物语。行定勋想要在影片的这种双重性中凸显出两个方面,一则是自我在两性关系中如何呈现与作用,二则是对现实与戏剧关系进行反观。

这段爱情长跑让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失败者,陷入到一种必然会走向离散的戏剧中。演绎出来的生活实则是剧场,那么剧场又何不是对生活的一次反身式的注解,乃至彻底包裹?

剧场无法让人拥有重新生活一次的机会。在戏剧中重来是被允许的,但在生活中,言词和行为都在发生的时刻落定。从这一层面上,《剧场》足以让人联想到去年乔安娜·霍格的《纪念品》、阿莫多瓦的《痛苦与荣耀》,以及菲利普·加瑞尔的《狂野天真》。

当然,行定勋缺乏在这个议题上更为深入的能力,这也让最后的设计更多流于煽情的表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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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总会下意识将行定勋与岩井俊二放一起比较。他作为副导演,曾经和岩井俊二一起拍摄了《燕尾蝶》、《情书》、《四月物语》等不少日本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

在独立拍片之后,他的身上仍带有岩井俊二的影子,比如在多重时空交织的结构中赋予文学性,又如非常重视光影视觉呈现上“日式标签性”的柔美恋旧气息。《GO大暴走》、《日出前向青春告别》、《在世界中心呼唤爱》这些作品里,镜头中屡见不鲜的是人物处于青春状态中的迷茫、痛苦与感伤,以及他们在融入社会时所发生的一系列对撞。

而行定勋近年来的作品,尤其是2018年的《河畔》与今年的《剧场》,还是可以看出,他想要走出以往的窠臼。他想办法让自己的电影不再那么取巧,朴素化的同时,也进一步探讨日本年轻人的生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