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藤井树在自家门前翻过那张卡片。上面只有一幅画,画满那些从未言说的爱恋。

《情书》第一次在中国大陆上映,是在1999年3月。在那之前,它已在日本获得“蓝丝带”、“日本电影金像奖”等近三十座奖项。十九年后,岩井俊二执导的新片《你好,之华》在故事结构、细节和影像上都隐约可见《情书》的影子。可惜《情书》只有一部,无法复刻,也无法被改编。

意象—青春

年少时的暗恋总是美的,何况还隔着经年的无言与遗憾。《情书》中最经典的影像,莫过于是那个站在窗边,在白色窗帘后若影若现的少年。但青春片这么多,岩井俊二却只有一个。因为他拍的青春,常落点于常人未曾着眼的部分。

这或许听起来有些奇怪。《情书》中细腻的少年心事,一笔笔落在纸上的无言告白,应当是很多人青春时暗恋的写照。有趣的是,岩井俊二本人却从中学时代起就就读于男校。在少年感情最懵懂又最萌动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可以爱慕的对象。换句话来说,以拍青春著名的岩井俊二,他的青春是不完整的。

但这样的不完整却没有抑制他在电影里的想象,反而激发他探寻“青春”这个词里不寻常的东西。他曾在采访里用过一个关于椅子的比方:“就像房间里放着椅子,但我进去后偏不是去找这些椅子,而是找其他角落里的东西,别人未发现的东西。拍电影就是这样。”

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岩井俊二并不热衷于寻找一些特别的意象来代表青春。相反,他所用的“信件”,“图书管理员”“拍立得”都是文艺电影中常见的意象,但他的本事就在于能巧妙的将意象融入故事,形成他个人独属的风格。岩井拍的青春并不刻意避讳现实丑陋的一面,只是将一切都放在淡如白纸的背景上演绎。在《情书》里,那是永远下雪的冬季;在《花与爱丽丝》里,那是樱花纷飞的初春。

镜头—疏离

除了意象的选择,岩井的镜头也是充满日式美学的。以《情书》为例,影片开场是一段对女主角渡边博子躺在雪地里的近距离特写,随后转接大远景的莽莽雪地,让人不禁联想到川端康成的《雪国》。也是这样处处含蓄留白,压抑而不失疏离的风格,让人总觉得岩井俊二清爽利落的镜头下一定透着许多隐而不发的宛转心思。

手持式镜头也是岩井俊二的偏好之一。在那些摇晃的镜头里,观众不仅能看到女藤井树逐步揭开过去的过程,更能感觉到那种模糊记忆与现实交织带来的错觉。在真实感的塑造方面,岩井俊二还喜欢运用自然光。他曾在采访里说过,他对影片最在乎的就是光影处理,如果是拍摄室内戏份他甚至会亲自去调整光线布局。手持摄影时,镜头下的光线看起来最自然而不加雕琢。正是这种质朴而粗粝的质感,让观众在潜意识里以一种看纪录片的方式来看这部电影,从而进一步提高了影片的真实度。

配乐—平衡

如果观众曾关注过《情书》和《你好,之华》片尾的制作组名单,他们会发现电影配乐那一栏的名字正是岩井俊二。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岩井俊二曾在2013年组建了自己的乐队。除了导演之外,他的编曲水平同样不容小觑。《情书》里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有背景乐,但整体和情节融为一体,并不突兀。电影和音乐间需要平衡感,这也是岩井在创作配乐时所追求的。

对于岩井俊二来说,音乐的辅助可以推动剧情的发展,但更重要的是,很多人会因为某段音乐记住这部电影。作为导演,能够把音乐的潜力尽可能的发挥出来,能够把配乐做到极致。电影终场时,茫茫一片大雪中回荡着悠远的音乐。平静,安慰,带着穿越人世间纷乱无常后的心安。这也许也是岩井俊二想在《情书》中表达的。

主题—和解

或许和很多人的解读不同,在我看来,《情书》是一个关于和解的故事。

对于生活,人们常常纠结于细枝末节,却对真正矛盾的根源避而不谈,很少有机会,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曾被言说的事情。不仅是主线中男女藤井树间未曾戳破的朦胧感情,渡边博子对未婚夫的思念,男藤井树母亲对儿子的思念,女藤井树家中爷爷、母亲和她自己对父亲的追忆,这些都是他们平静生活表象下未解的纠结。

没有说出口不代表已经被接受,没有理解的接受只是勉强的容忍。影评开头时,每个人都为各自的纠结暗自和自己,和生活较劲。

其中最典型的,莫过于渡边博子的表现。长久以来,博子都纠结于对藤井树的爱和怀念,她和女藤井树的纠葛也开始于此。博子无法放下,所以在影片开头依然会去参加未婚夫葬礼三周年;她无法放下,所以会在毕业年册上看到地址后,满怀期待地给他写信。当她终于决定放下时,她去了埋葬着藤井的雪山。雾气蒙蒙的清晨里,博子朝着雪山的大声呼喊。答案是什么已不重要,当那些压抑已久的思念被释放,她已和自己和解。

“你好吗?“

“我很好。”

躺在病床上被推进急诊室的藤井树,这样喃喃回应着。镜头交错之间,她们对话着,和生命里过去的自己道别。那些逝去的东西依然重要,依然让人遗憾,但是这就是生活,而生活仍要继续。人们所能做的只是和过去诀别,然后一直走一直走,走向更远的,未知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