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人物弧光的重点在于发展与变化的轨迹,一部好的人文主义戏剧,最重要的莫过于体现人物的弧光,不管弧光是正面的还是反面的,抑或是平行的;对人物弧光的表现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全片的基调即中心思想以及片尾人物的结局。在此我想举简单的两个例子来解释我的说法,正面的弧光比较好理解,故不在以下讨论的范围内,按,本剧的人物弧光本是正面的,但loveline的消失却导致了弧光的混乱,作为本文的中心环节,下文会谈及这一点。
一、正面的人物弧光与平弧
正面的弧光我想举《教父》三部曲中主角二儿子为例,三部曲所体现的中心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原著中的点睛之笔“Every man has one destiny”,迈克作为本不想插手家族事务且家族也有意使其处于安全地带的二儿子,最后不可避免继承了家业,经历了家庭的破碎,见证了家族的下坡路及二十世纪黑帮社会的灭亡。三部曲贯穿了迈克的一生,当最后迈克手中的苹果掉落,我们感叹命运定数的同时,也理解了在这命运悲惨故事中无能为力的迈克。用通俗的影视流行语来讲,迈克的一生是“黑化”的一生,是人物弧光逐步趋下的一生。不得不承认,三部曲很好地表现了迈克在这命运趋下,弧光趋下的人生中所不得不如是的“苦心孤诣”。在“Every man has one destiny”这一电影中心思想与基调下,迈克这个人物是彻底立起来了的,是丰富的,有血有肉的,弧光极其耀眼的。
平行的弧光我所联想到的最好的例子便是《海边的曼彻斯特》,此片所描绘的主人公是一个因自己酒后失误,导致家破人亡的落魄男子李,堪称近年来影界最“丧”之片,影片借由李的哥哥的逝世,展现李在家破人亡之后的生活。我认为此片无从谈及中心思想,若不得不概括总结,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活着。李在家破人亡后一直没有走出来,陷入了自责的回忆中,因过去悲剧的毁灭性,可以说李一直生活在过去,当下的生活只是不得不活下去的苟且。影片直至最后李也没能走出过去,很多人本以为李最后会收养哥哥的儿子,从而慢慢恢复正常,可最后李却将哥哥的儿子托付给了哥哥的邻居,还是选择走向回忆那无穷折磨的黑洞。从人物弧光的表现上来讲,这是完全符合人物本身的发展逻辑的;我们如何苛求一个经历过我们中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灾难的人没有走向“光明”,我们又怎能要求他“向前看”?当“活着”成为一部影片的基调,结局的光明只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而人物痛苦、挣扎与自责的过程却是我们应要欣赏的人物弧光。按,其实在人物弧光理论中,平行的弧光被认为是没有弧光,而我个人觉得在人物形象之表现中,平弧也是有光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平弧的光犹如太阳刚好处于地平线上还未升起时所显现之光边。
二、人物弧光所体现的救赎之定语
在《我的大叔》这部剧中,大家都会同意的是,本片的基调乃是救赎,是两个人彼此相遇,两颗心彼此相通后的相互拯救,这便意味着本片的人物弧光是正面的。在这部剧中,大家所争论的无非就是朴东熏与李至安之间的情到底是“爱情”还是“大爱”,即救赎的定语。或许有人认为定语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救赎这个被修饰的名词;但我持全然相反的意见,我认为,只讨论显而易见的救赎是不能完全参透这部佳剧所要体现的中心思想之内核的;所以在此,我想借由人物弧光的展现这一过程来谈谈救赎的定语本应是什么(“本应”即意味着本文所持论的论据大部分是显而易见的片段中所隐而不见的部分,本文所持论的方法是一种基于人物弧光展现之完整性和连续性与否的分析,从而推测剧本原初基调的大致模样)。
探讨人物弧光之前,我们需要给朴东熏做一个人物描边。本剧中所表现的朴东熏人物形象在最初几集中完成,首先,朴东熏是一个好人,对父母兄弟既孝又悌,对朋友同事仁至义尽的善人。其次,朴东熏在工作中受上级排挤打压,是个壮志未酬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白领。最后,朴东熏的家庭状况暗波涌动,我本人认为他在夫妻关系破碎的结局中要占很大一部分责任(此点争议颇深,当另撰文讨论,在此不论),但无疑的是朴东熏与妻子的关系是极其紧张的。在这三个主要的生活状态中,第一点中即使母亲年迈,兄弟待业在家,但这对朴东熏的困扰并不大,真正使朴东熏感到人生无望的,是第二点与第三点。
“破”和“立”是正面的人物弧光中必不可少的因素,这正体现了人物弧光发展与变化的轨迹。“破”对于朴东熏而言是危机,如果没有5000万乌龙事件,朴东熏或许就会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直到突然发现被上司炒鱿鱼、被妻子出轨,莫名其妙的朴东熏可能会绝望到轻生以对。危机就是转机,于是在这场可能加速他的世界末日来临的危机中,偶然卷进一位不起眼的临时工,李至安。其实在这场危机爆发之前,导演便提前暗示了李至安将介入到朴东熏的生活中,便是第一集中约莫20分钟时的片段,当失业的大哥调侃建议三弟拍一部有关失业男人的失败生活时,朴东熏说还少了一点,女人。这时,镜头转向了正在餐厅后厨打工洗碗的李至安(在这部剧中,我们尤其要注意导演的镜头语言,其中蕴涵了太多导演不愿阐释的loveline细节暗示与导演个人很有意思的小趣味,此中大有可细细把玩之处,唯因主题关系,以下将略有涉及与本文主题相关部分,其余在此不论,日后当另文撰述)。以这场危机的爆发为起点,朴东熏的人物弧光展开了漫长的“立”之过程;李至安的到来,将颠覆他现有的生活,促使他正面对待自我的困境,将帮助他克服上文所述第二点与第三点的问题,使他得到他的救赎,完成其人物弧光的飞跃。
于是我们便触及了这一节最重要的问题,即李至安在朴东熏的生活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即李至安和朴东熏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性质?我认为,想要重新规划生活,使生活“立”起来,需要一个很强大的支撑点;而人类内心中最柔软也是最坚强的部分,给与人类最强大力量的东西,便是爱;人类真正的爱无非两种,一种是父母子女间的爱,一种是两性之间的爱;前者可以通称为母爱(子女对父母的爱永远达不到父母对子女之爱的深刻,而母亲对子女的爱则比父亲对子女的爱更为深厚),后者便是爱情。朴东熏和李至安之间的“爱”便是支撑朴东熏重塑生活最强大的主梁,这一点毋庸置疑,看过剧的人必定会得出这一结论;而对此一“爱”之性质的看法,却在观者间产生了极大的分歧。我想以“人生的内力”为核心,来探讨朴东熏与李至安之间的“爱”是什么性质。在第八集开头,朴东熏和李至安结伴回各自的住处时,朴东熏借由建筑工程师对建筑安全的理解阐述了他对于生活的理解,即人生是由外力和内力共同构成,当外力压过内力时,生活便会被摧毁,而人生最重要的莫过于内力的强大。朴东熏说道:“大家这一生都渴望得到什么,为此奔波辛苦。为了出人头地,拼命努力地活着,但其实并不清楚能得到什么。即便得到了心中所望,曾以为那些能让我有安全感的事物,一旦那些代表我的事物出现裂痕,就会支撑不住。”我们首先要记住,在第八集之前,朴东熏已经完全知晓了妻子的出轨,所以朴东熏在说这段话时,导演运用蒙太奇的手法将镜头频繁将转向了之前的场景;在说到“安全感”一句为止,镜头出现了朴东熏家中一家三口的合影,在说到“出现裂痕”到“支撑不住”时,镜头转到了妻子的影像与之前跟都俊永摊牌的场景。这便是导演在明确提醒我们,个人家庭便是朴东熏“人生的内力”之所在,而蒙太奇影像的前者正是“母爱”,后者就是“爱情”。这一点也印证了我上文所说的“爱”之两种性质。接下来到了关键之处,朴东熏由是说:“曾以为代表我的东西,曾以为支撑我的东西,似乎并非我真正的内力。就感觉,什么都不是。”在此,朴东熏真正道明了他“人生的内力”缺陷之所在,“母爱”是不会缺失的,他对儿子的爱不会因其他东西而改变;所以他缺失的是“爱情”,妻子的出轨与双方持续的紧张关系使他在“人生的内力”中缺少了关键二者之一的一环,这才是他无法支撑困厄生活,无法做出有力改变的关键所在。本剧的末尾,是发福的朴东熏,面对李至安露出了全剧从未出现过的笑容,嘴角咧到了后牙龈根;朴东熏找回“人生的内力”了吗?若回答是肯定的,那么他必然找到了自己的“爱情”(这里的爱情,自必不可能是与妻子破镜重圆的爱情,剧中不止一处的片段提醒着我们这一点,比如饭馆老板有关出轨到离婚不过是三年和十年的区别;以及在花絮导演采访中,导演被问及朴东熏摆在新公司办公桌上的照片只有与儿子的合影,缺少了妻子的身影,是否表示已经离婚,导演那欲言又止,欲盖弥彰的回答都提醒我们这一点:即朴东熏最后和妻子离婚了)。所以我们可以很肯定的说,这“爱情”的对象除了李至安,没有其他人。
另外,我想暂时离开本文的主题,探讨一下有观者所认为的朴东熏和李至安之间的“爱”是“大爱”的问题。首先我们要明晰“大爱”究竟是什么,观者眼中的“大爱”无非两种,一种是普世的爱,是无差别关怀世间苍生的爱;我很抱歉地讲,这种普世的爱不可能出现在一部人文主义(导演自承之语)与现实主义的戏剧中。作为人类,我们的自私是原罪,那些超乎常人闪耀着的爱人光芒者若非圣徒便是大儒,我们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朴东熏身上看到这一点;朴东熏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但他不可能因此对一位同事产生如此倾覆全力的“大爱”;在人类历史上,除了耶稣基督,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第二种便是长辈对孩子的爱,在此我可以举出很多剧中明里暗里的细节来反驳这一点(比如李至安在路上表白时朴东熏不置可否;还有在平交道说如果朴东熏不打她后脑勺便是喜欢她,朴东熏无动于衷,直到李至安威胁要说出去,朴东熏才下意识打了她;还有最后一集手下说想要抱抱李至安时朴东熏的眼神,诸如此类,在此不表,当日后另撰文分析)。但我还是不得不讲,朴东熏对李至安的“爱”中的确有这两种成分,但关键的是,这两种成分即“大爱”并不是这一“爱”的主体,朴东熏对李至安的“爱”之主体是“爱情”。所以,通过朴东熏的人物弧光所体现出的救赎之定语,乃是“爱情”。
三、朴东熏人物弧光的矛盾所在
上文我们分析了如果朴东熏最终找到了“人生的内力”后必然导致他对李至安的“爱”是爱情,但如果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呢?如果朴东熏没有找到他“人生的内力”呢?平心而论,通过对全剧的欣赏,我们能得出这是个有关爱与救赎的故事,但剧末对朴东熏形象的处理却是模棱两可的,换句话说,结局的处理对朴东熏的人物弧光之表现的影响是毁灭性的,朴东熏在最后的人物形象使之前的“立”陷入了近乎无结果与无意义的状态,使我们对朴东熏是否找到了“人生的内力”产生了疑问,这疑问是有根据的,而导致这一点的关键问题在于对loveline的删除。通过上文,我们明晰了全片的基调是爱情的救赎,救赎的结果是什么呢,是朴东熏离开了之前的公司,自己开了一家建筑安全公司,眼力所及的一切结果便是这一条,连朴东熏与妻子离婚与否都未能在片中明白展现出来,更别提朴东熏以李至安的“爱情”结果了。loveline本作为全剧基调的定语,在全剧中若隐若现,乃至最后结局竟完全消失,颇使人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之感。基调定语的删除对人物弧光的影响是灾难性的,使一个本来能够完成其人物弧光的人物最后陷入了虚无缥缈的境地。这本质上与前文所论及的平弧不同,平弧也有自己若隐若现的基调,这基调不是关于主人公的,而是关于主人公所身处的环境,所以最后即使主人公未能正向或反向变化,对于人物弧光的表现而言,也是完整的。就算没有基调的平弧,也会贯彻其没有基调的“基调”,一贯而终。所以若以人物弧光的表现来看朴东熏形象的塑造,其人物弧光是失败的。朴东熏与李至安在这段关系中的本质不同在于,李至安在这段关系中其实是以成长为基调的(IU在采访中认为这部剧对李至安而言应是“我的大人”),loveline的删除对其人物弧光并未有太大的影响,她的救赎之定语应为“长大”;所以无论最后朴东熏与李至安之前“爱情”的结果为何,都不影响对李至安人物弧光的表现。但对与朴东熏而言,就不一样了,他的救赎是爱情的救赎,当爱情被强行消失后,何谈救赎?定语的删去有时对被修饰词影响不大,但特指的定语被删除,被修饰词便不能完整展现其原处所要展现的意思。《我的大叔》这部剧在总体上是很成功的,完全可以说是一部佳剧,但删除loveline对人物弧光的影响有如在戏剧之眼中的梁木,使我们不能很好地欣赏一部佳剧所体现的主人公之人物弧光,这是很遗憾的。韩剧不存在日剧的SP特摄,观者只好依其灵光的理解力除去戏剧之眼中的梁木,才能更好地欣赏人物弧光的表现以及戏剧的精彩。当然,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笔者只是在此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足之处颇多,欢迎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