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电影《契卡》后记

“上帝!耶稣·基督,上帝之子…兄弟及姐妹,芸芸众生,向上帝祈祷平安,再祈祷死去的上帝的奴仆灵魂安宁…”神父身处地下黑暗的牢狱之中,看惯生死,镇静依然。

在观看电影《契卡》之前曾特意在网上查过有关于“契卡”这个名词的解释,电影Chekist,汉语音译为契卡,而契卡的全称则是全俄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简称全俄肃反委员会。

契卡是前苏联的一个情报组织,于1917年12月20日由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捷尔任斯基创立。该组织是因为列宁在俄国十月革命成功后要求捷尔任斯基创办一个可以“以非常手段同一切反革命作斗争的机构”而创立的。捷尔任斯基将契卡的任务概括为:“在全国范围内消灭和制止反革命和怠工行为,将其积极分子交由法庭处理,同时还进行前期侦查和预审。”实际上,契卡的主要职能还包括逮捕苏联国内的反革命分子,并负责管理监狱、搜查、拘禁。

电影Chekist以前苏联地下牢狱中的情形开始,神父的冷静自持令人敬佩,而镜头拉回时却能看到一个穿着军靴的男子祈求别人勒死自己的全过程。整个监牢人数及其之多,因而这地洞一般的牢狱中人们都只能选择站立在那里。神父在祈祷的时候,人们都静立在那里,而那个叫做图卡列夫的男人已经在别人的帮助下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生存是人的本能,就算他已经不想活了,可是本能还是让他反抗。

整部影片都维持在一个让人倍感压抑的氛围中,脱光衣服的人们,满是弹孔的木门,黑暗而满是污水的地洞,被水管冲掉的人血,这些东西都让人不自觉感到恐惧。喊一声“好啦”,他们将行刑后人的尸体从地洞中倒吊着拉出,他们身上带着围裙,将人光裸的尸体从井一般的地洞中拉出,倒吊着的尸体就像一只只刚刚烫过拔毛要挂炉的烤鸭。拉尸体的人已经习惯于接触那些未凉已僵的尸体,他们只是担心“剩下的油不够装两趟了”,而契卡的那位主任斯鲁巴夫的回答更简单“装实点”。他们似乎已经不觉得那些尸体曾经是人,那些似乎是人的“东西”和一般的货物并没有区别。人在这里是没有所谓尊严的,生没有,死亦没有。活着的时候,人们像猪猡一样被“圈养”在地洞里,而死了,是像烤鸭一样被“压实”在货车上。

画押,脱衣,射击,冲水,拖尸,这一系列的动作在电影中不断重复,而每次都是有条不紊地,规范如生产流水线一样的过程当真堪比屠宰场。有两个人让我印象深刻,一个行刑的士兵对另一个说,一会我们两个换一下,我不能对神父开枪;那个美丽的姑娘向士兵祈求,她说,我不想死,我想活下来,当士兵们心软时,契卡地方主任斯鲁巴夫毫不犹豫地开了枪。这让我觉得他真是无愧于那个女士的话——“斯鲁巴夫,你是个畜生和杀人犯。”

街道上荒无人烟,地面和墙壁都是黑色的,小小的男孩脏脏的脸上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笑,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男人在走过之后被小孩子们丢着石头。孩童的厌恶是不会隐藏的,他们对政府的威胁是最小的,他们的眼睛也是最纯澈的。但这并不是说,没有孩子被屠杀的。在这样一个几乎永远被乌云笼罩的世界,“亲人的血也是不吝啬的”,正如这句话所说,在这个时代,血亲是不值钱的,至少200卢布就可以出卖自己的妻弟。人性中的自私和残忍在这一刻被放大无数倍。

地方女领导人说:“对于提交判决,社会地位,教育程度,所从事职业足够看清楚了。”这些是确定被告与苏维埃政权关系的根据,这些也是足以做出判决的根据。他们以各种理由被捕,被抄入名单之中。只有简单的审讯:“名字?父称?姓?”契卡翻转沙漏,反复问你同一个问题,无论你是否答对,你的罪名和命运都不会有所改变。契卡人员舒适地坐在办公室里,念着花名册上的名单,逮捕的理由都很简单,仇视苏维埃,怠工,有的甚至只是由于职业,或者只是这些人员的妻儿。“意见?”“枪决。”这样简单的判决,是侮辱了法律,却维护了他们的苏维埃政权。而之后那次三个“审判者”对贝贝尔的玩笑更是让人看出了他们对生命的漠视,他们只是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那几个字,他们并不关心前面的名字或是罪名是什么。

“我是工人,您是知识分子。我有仇恨,您有哲学。”贝贝尔想要告诉斯鲁巴夫什么呢?他要说的是:“革命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正如1918年7月14日苏联领导人捷尔任斯基对记者的发言所说:“我们本身就代表有组织的恐怖。”他们在用双手的鲜血说,对生命的漠视,人性的丧失都是在革命的名义下产生的。。“革命并不是子虚乌有,它是活生生的有机体。我们要让革命风暴催生出新社会的秩序建设。”这是电影中的台词,亦是当时苏联革命政权所坚守的信条。为了政权,必须革命,为了革命,必须镇压。而如契卡这样的机构,只是革命暴力的必然工具。在革命的名义之下,一切皆可实行。包括恐怖,也是革命的一部分。他们不在乎你是谁,不管你有没有做过,只要他们认为你背离革命,他们就会对你痛下杀手。

电影中,唯一一个让我觉得还活着的就是地洞中向上面运送尸体的那个老人,他已经不年轻了,或许正是因为他已经不年轻了,他坐在推车上拿着没有子弹的手枪向那几位在死了无数人的地方冲水洗澡的契卡人员“开枪”的行为才那么令人难忘,更是记得他开完枪后自己向后倒下的动作。这也让我想到了后来结局中斯鲁巴夫疯了的场景,他终究还只是个人,即使他作为政权的杀人机器活了那么久,电影的作者应该还是希望人作为人活着的,而不是作为武器。

那个总是在擦地板,擦墙壁的胖女人却是我无法理解的,也是我想要提出疑问的。她似乎总是在偷听斯鲁巴夫说话,她又似乎是在嘲讽这群已经不再像人的人。她让我觉得矛盾而费解。

电影的对话多是重复的,情景是重复但又不甚相同的。我总觉得它像是专门为了折磨人精神而不断重复着喊声和枪声的。革命是嗜血的,他所要维护的,不是人,而是所谓的政权,因此,这个政权必须是残酷而强大的。革命是嗜血的,它像一个怪兽,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包括革命自身。一个崇尚着暴力与恐怖的社会,必然是一个暴虐的社会,必定会是一个蔑视生命的社会,也是一个会无视人类尊严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不会有和平,也不会有爱,有的只是仇恨,有的只是暴力。它凭借暴力取得一切,必定也会让自己死于暴力之中。

漂亮的钟表放出国际歌优美而温柔的曲调,音符在安静明亮的餐厅中回响。黑暗的地洞中,破旧的留声机不停地播放让人烦躁的歌曲——“剽悍的商人去集市,剽悍的商人是个骁勇的小伙子”。斯鲁巴夫不想听那柔和的音乐,或许他是害怕那样的柔和,代表光明和平的国际歌。

残忍和暴力是永远不敢在光明中展示自己的,就像暗杀只能在地洞中进行一样。但是,当政权用暴力毁了“我们”这个词的时候,也就是毁了自己的时候。以革命为名义举起的屠刀,最终也只会在光明中发疯甚至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