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8.26】

等待《被召唤的少年》的这一天,仿佛在等待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的诞生,不知道几点他会来到人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不知道他的第一声啼哭是什么声音。那一天我从凌晨开始,每一秒都在紧张和兴奋中度过,跟我一起的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陌生的,来自天涯海角的姐妹们。与一群人一起守候一个孩子的诞生的过程,让我感觉到了浓浓的幸福和爱。安宁,注定会在爱意的包裹下来到人间。

本文记录一些我对于《被召唤的少年》一些零零碎碎的感受。微电影高度抽象的语言很难用文字去评述,我对自闭症的了解也仅限于有限的书本,因此有误读的地方,还请谅解。另外, 我是肖宇梁的影迷,私心会给他更多的笔墨。

【听觉篇 | 丰富的听觉感受】

我对声音很敏感,这部仅10分钟的短片,从第一遍观看,到后面的每一遍重看,它的各种音效和背景音乐,都能牢牢的抓住我的耳朵。如此丰富的听觉感受,我很想首先给音效团队点赞。

开头室内场景中嘈杂的背景声,安宁剪头发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收东西的声音,人鞋子走路的声音,妈妈的手拨动珠帘的声音。这些有特征的细节,通过恰到好处的放大,马上让观众感受到场景的真实性,质感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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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坐在卧室外面的窗前,床板吱吱呀呀的声音,妈妈被打的声音,妈妈哭泣的声音,这些令人痛苦的声音中有隐隐的潮水的声音,这里的画面十分简单,安宁本就孤单的背影显得更加无助凄凉,故事的推进完全是靠这几段非常有代表性的声音完成的,叙事手法简洁高明。此处妈妈的哭声非常有感染力,是痛苦中的成年人压抑着的呜咽,悲伤却不能纵情的哭泣,这是另一种痛苦,更有震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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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撞破镜子时的突然的碎裂声,一地碎玻璃,妈妈扫玻璃的声音。此处扫玻璃的声音十分震撼,扫帚划过尖锐的玻璃碎片时的音效,让人觉得那些碎玻璃渣子划在心里的痛感。通过听觉,触发了观众的痛觉,而与安宁能够共情,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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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仓皇跑出家门的脚步声也被放大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脚踏路面碎砖块的声音,夸张的音效强化了安宁内心的慌乱和恐惧,加剧了脚步不受控制的慌张急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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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音乐从安宁停下剪头发的动作开始缓缓响起,安宁没有一句台词,背景音乐既是烘托气氛,又是安宁心境的代言。室内这一段,背景音乐基本是在刚刚好能觉察的分贝,不会喧宾夺主。

室外的场景,故事情节趋向于简单抽象,背景音乐的作用更为突出。两段主要的音乐都很棒。

小水在海边念诗的场景,用的是法国作曲家Erik Satie的Gymnopédie No.1。这首脍炙人口的钢琴曲,就算不知道名字,旋律也会非常熟悉。Gymnopédie的原意是古希腊裸体男子所跳的的一种仪式舞蹈。萨蒂这样命名他的作品,大概是因为曲子表达的神秘优美的气氛吧。这曲子配着海浪的声音, 海鸥的鸣叫声,还有小水温柔治愈的声音,格外有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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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相比Satie这段著名的钢琴曲,我更喜欢安宁跳舞的背景音乐。没有听出是什么曲子,我就当它是原创吧。水平有限,听不出是什么乐器。主旋律里的类似某种鼓声或者低沉的弹拨乐器发出的声音,铿锵圆润的节奏感太舒服了。风格上是延续了Satie的神秘气氛,跟鼓声的接近,有种东方的,原始的力量,配合着安宁质朴随性优美的舞蹈,两者相得益彰,互相成就。背景里的海潮声,天地人浑然一体的深邃壮阔。第二条主旋律线类似吉他的声音的加入,以及海鸟声和安宁撩动的水声,又让它不沉重,有空灵感。这段舞蹈后面会专门评说,这里先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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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旋律在安宁和小水浮出水面的时候又重现,如果说安宁跳舞的时候,这段旋律还有点欲说还休的含蓄,这里它终于以饱满丰富的暖色,生命的完整状态呈现,加入了空灵的鲸鱼叫声和人声,一直延续到片尾,这种充盈在空气中的圆满宏大,真会让人心潮澎湃。我看到很多关于结尾的解读,有喜剧的,悲剧的,但是这段主题曲的暖色,让我更愿意相信这故事有一个温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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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篇 | 有质感的视觉效果】

短片的画面十分有质感。这种质感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前半段室内场景的丰富细节。二是后半段室外场景唯美的画面。

我很喜欢室内场景的细节。这些细节很能体现制作团队的用心。室内出现了三个空间。

顺着男人拨开的珠帘,看到里面是妈妈和安宁的卧室,安宁的小床就在妈妈的大床边上,卧室里的陈设简单,床单大红大绿的色彩甚至有些不协调,母子俩相依为命,生活应该很艰辛。墙上是一副儿童版的世界地图,安宁的小床上面是几幅儿童画,这些充满童趣的装饰本应使人感觉温馨,此处的出现却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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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是妈妈营业的空间,架子上略显杂乱的摆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透漏了一家主要的收入来源。镜子这件主要道具就在这里,而且有好几个。一张小书桌,上面乱七八糟堆着很多东西,书桌上一个地球仪和隐约可见的一盒彩笔,刚好跟卧室里的世界地图,儿童画对应。 让我们能感受到一点安宁内心世界的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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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场景是安宁坐着看向窗外的空间,这里应该就是男人嘴里的“外面”。不知道是另一间屋子还是工作空间的延续。在这里安宁不得不听到各种他不想听到的,让他痛苦的声音。 陈设同样有很多真实的生活细节,比如小沙发下面的塑料脸盆。面向大海的窗户似乎是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海面上的月光好美,滟滟随波千万里,月亮这个意象第一次在短片中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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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丰富的,真实的生活细节让这段室内戏非常有说服力。短片受篇幅限制,没有展开剧情的奢侈。通过这些细节,让我们看到了安宁母子俩生活的高度浓缩。言简意赅,叙事能力值得赞许!

室内戏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地上镜子的碎片,这段与生活场景的色调不一样,近乎黑白的单色,地上碎片的强烈的反光,锋利的锐角,这是通过视觉触发的痛感,同样让观众共情。这些镜头本身很美,有着诗意,表达的寓意却很残酷,有人说这是安宁破碎的内心,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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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室内细节丰富的局促的生活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室外海边的场景十分唯美。短片拍摄于秦皇岛,我在北方的一个海滨城市长大,从小见惯了沙滩,海鸥,冬季灰蒙蒙的天空和黄绿色的海水。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觉得格外亲切。土黄色调的小水的场景, 和灰蓝色调的安宁的场景,虽然有些滤镜的特效,其实很接近真实的色调。我喜欢镜头里, 画面简单纯粹,构图平衡舒适,人在大自然的广阔之下显得孤独渺小,每一帧都像画一样美,是视觉的极大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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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下这一段的视觉也是极美,非常喜欢安宁的两只手和小水的两只手在水中舞蹈,互相靠近的画面,水下朦胧到仿佛剪影的动态美极了, 他们指尖从相碰到紧紧相握, 美得像童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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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篇 | 演员肖宇梁对自闭症的表现】

写这段之前再声明一下,我对自闭症的了解非常肤浅,仅限于有限的阅读。如果有解读不正确的地方,欢迎指正。

在我眼里,安宁是肖宇梁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角色,另一个是《沙海》和《终极笔记》中的张起灵。他的意义在于,这是一个背负着沉重的社会意义的角色,他代表了自闭症这一非常特殊的人群。我给自己科普自闭症的时候,读到自闭症异于常人的行为,也会好奇肖宇梁会怎样以他独特的理解力来演绎。同时,我也会为他捏把汗,想一想都会觉得很难演,对自己一向要求非常高的肖宇梁,他会面对怎样的压力和会付出怎样的努力呢?从官微和工作人员的微博中,我们看到他不畏严寒在海水中拍摄的专业和敬业,但是我们看不到的是,他会为了一个角色去读厚厚的书,去反复琢磨练习人物走路吃饭一举一动的细节,会训练自己的形体来接近人物,更会沉浸式的把人物的灵魂揉碎再重建。这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更何况是安宁这样内心极度痛苦压抑的角色。

最后作品中的表现力究竟如何,我心满意足,大喜过望!我在书中读到的很多自闭症的细节,在他的表演里都生动,细腻,自然的表现了出来。非常有说服力。安宁的孤独痛苦,不是广泛意义上的孤独痛苦,而是自闭症这个人群特有的孤独痛苦。安宁的自我释放和被救赎,也不是广泛意义上的解脱,而是自闭症特有的内心的渴求。 同时他的安宁,又不仅仅是一个自闭的少年,他带有肖宇梁强烈的个人烙印,我在每一个他的镜头里都能感觉到演员肖宇梁带给安宁的独特的touch(找不到这个词适当的中文,类似于画家的笔触,演奏家的触感),肖宇梁的安宁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艺术品中的孤本。当然这些都离不开巧妙的编剧,情节的设计,好演员和好剧本总是相互成就。因此非常感谢短片团队的付出!

肖宇梁对安宁这个高难度角色的演绎,让我更加相信他可以驾驭这些有着独特的内心世界的深刻的角色。相信他会按照自己的意志,成为那个异能者。我对他的未来的无限可能充满了期待。

这里篇幅有限,举几个特别印象深刻的例子。这一部分(人物篇)和下一部分(关系篇)我会引用自闭症少年东田直树的书《我想飞进天空》里的一些文字,来佐证我的理解。

【人物篇之一 | 剪发】

“……我却无法准确知道四肢都在忙些什么 。对我来说,我甚至无法清楚分辨四肢的分布方位,或怎么让它们按照我的想法去运动,就像是美人鱼身上的尾巴一样,充满了无力感……"

剪发是安宁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它承载了重要的职责,交代安宁的身份。安宁手指上的创可贴,表明剪发是他经常做的的事情,而且经常会伤到自己。自闭症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远程控制一个失灵的机器人一样”,因此他们的动作可能会显得笨拙,这里安宁剪头发的动作更像是毫无目的性的简单重复,虽然他似乎很专注,实际的效果却并不怎么好。肖宇梁这几个剪发的动作非常精准的表现了安宁的专注和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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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头给了一个特写,是安宁被自己的剪下来的碎发吸引,这个镜头非常巧妙,自闭症孩子敏感,有强烈的好奇心,会被有趣的事情强烈的吸引,并不可抑制的转移所有的关注。碎发这件普通的东西,大概是正好引发了安宁的兴趣,所以他的眼神在碎发上短暂却十分专注的停留,并仔细的多个角度的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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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巧妙的安排,是镜子这件道具,让我们刚好透过镜子好好欣赏肖宇梁的眼神戏。安宁的眼神第一次出现。我在肖宇梁的每部戏里都会仔仔细细品味他的眼神,熟悉到看到一个场景都会马上想象到他的眼神会是怎样。安宁的眼神却让我感到从没有过的陌生,肖宇梁的眼神,过往的灵动,鲜活,锐利,深邃,都被抹得干干净净,代之以我从未见过的钝钝的,迟滞的感觉,好像隔着厚厚的不透明的墙,完全摸不透他的所想所感。剪头发的时候,完全不知他的目光看向何处,有些不合时宜的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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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几秒的镜头,精准的点明了安宁的特殊身份,真是帧帧都精彩,安宁的出场满分!

【人物篇之二 | 记忆】

“…… 记忆都是呈散射状的,无法按照正确的顺序连接起来。这种分散状的记忆有个问题,那就是会在我脑海中回放,就好像我刚刚做过这件事情一样。出现这种情况时,我曾经感受到的情绪会像一股飓风一样重新将我席卷,也就是所谓的回忆重现了。…… 回忆重现的总是那些很糟糕的事情。所以我会突然变得十分沮丧,热泪盈眶或感到惊慌。虽然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但是我当时感受到的无助感仍然会满溢出来,无法控制….. "

这段关于记忆的描述是我在读书时印象非常深刻的一段,它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自闭症会突然出现情绪失控。非常感谢《被召唤的少年》完美的表现出过往糟糕的事情像潮水一样不受控制的重现,情绪被飓风重新席卷的场面。

安宁听到男人的话之后,停下剪头发的手,就陷入这种情绪飓风之中。注意这里安宁的手慢慢放下去的时候,有一个不受控制的微微的抽动,很微妙的情绪波动的开始。 他的表情是僵住的,眼神同样是钝钝的专注,但是并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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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式的记忆不受控制的闪回之后,安宁从表情到全身开始抽搐,越来越强烈。我觉得这里更像是通过电影的语言窥视安宁的内心, 而不是他外在的僵住的表情。卡拉瓦乔式的酒窖光所产生的强烈明暗对比,更凸显出强烈的戏剧冲突,甚至有骇人的感觉。我不知道肖宇梁是怎么做到的, 但是他连脸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这几个镜头持续了好几秒,他的眼神让我感到恐惧,寒冷。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正是缺少了声音这个情绪的出口,这种被压抑的恐惧感就越发有张力,你可以感知到他内心正在经历的强烈的负面情绪的冲击,满溢的无助感令人绝望。这一段里,肖宇梁自然的,压抑的,表现出的强烈的痛苦,让我有被钝刀子割的感觉。是看过很久之后再想起来都会觉得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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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将痛苦表现得很有美感,像一首黑暗的诗歌。安宁是那个深陷在黑暗中的歌者,他用诗的语言,剥开他的内心, 赤诚的袒露他的痛苦,我在欣赏演员出色的演绎时,竟会感觉到残忍。

【人物篇之三 | 破镜】

“…… 如果我们感到惊讶,紧张或难堪的时候, 我们就会僵住,根本无法表露任何的情绪……”

之所以觉得抽搐这段是在窥视内心,因为镜头回到现实中时,安宁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带有极其克制的痛苦,这种强烈的反差感是上面这段引用的完美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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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撞完镜子之后,刹那的表情,右眼直勾勾注视上方的眼神,十分震撼,那个瞬间的冲撞力,安宁执拗的内心,痛苦无以表达的压抑,只能说一声“绝”!并感谢捕捉到这个绝妙镜头的摄影师。(想象了一下,想不出这个镜头到底是怎么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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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正的绝唱还在后面,妈妈叫了一声安宁,他抬起头,照见镜子里的自己,破碎的镜子,照出变形的,陌生的脸, 不在正常位置上的两只眼睛,有令人惊讶的美感和诗意。悲伤的情绪让人想哭。“你妈迟早毁在你手里”,这句话才是致命一击。之后镜子里的右眼,特写镜头里,暗淡的眼神,微微颤动的眼球,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它们没有形式化成眼泪,这里隐忍含蓄的演绎却令我被无边无际的绝望笼罩。我称这段破境中的眼神戏为本片的绝唱!感谢演员肖宇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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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 镜头切换于妈妈,男人,地上的镜子碎片,安宁镜子中的眼神,这段给剪辑的工作人员点赞,优秀的剪辑让情绪的起伏有所依托,层层递进,诗一样的语言。

写到这里说句题外话,安宁不同于肖宇梁之前所有的角色,更和演员本人的鲜活,灵动,帅气太不相同,写其它剧的剧评时, 我可以在文字中自由切换角色名字和演员肖宇梁的名字。可是写这篇文字的时候, 我却时时感觉到一种切换的阻塞,安宁和肖宇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安宁的特质太过强烈,以致我看到他会完全忘记他的扮演者,而沉浸在安宁的世界。我想这是演员的巨大成功!

【人物篇之四 | 舞蹈】

“在水里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我也会变得自由而快乐。在水里,不会有人烦扰我们,而我们也拥有了全世界的时间。不论我们是静静地待在水里,还是游来游去,当在水里的时候,我们终于可以把握时间的脉搏,感受时间的流逝了。不在水里的时候,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会接收太多的刺激,而我们根本无法分辨出一秒钟和一小时各自的长度。”

东田直树用了很诗意的语言解释了为什么自闭症的人如此喜欢呆在水里。《被召唤的少年》后半段的情节都在水里发生也就不是偶然了。

前文说过,安宁在自闭症这一特殊身份之外,更有了肖宇梁的强烈的个人烙印,肖宇梁的特殊touch。这些特殊的touch,是庄换羽挽出的漂亮剑花, 是米若梨花带雨的绝美哭态,是启太又拽又酷的舞台,是张起灵拳拳到肉的非人类的打戏,是许云川一个古人举手投足的优雅。在《被召唤的少年》里, 就是安宁在水中忘我的舞蹈了。可以非常自信的说, 这段舞蹈会成为未来这部短片被最多剪辑,播放的片段。

十七岁的肖宇梁,学跳舞的第五个年头,就曾说过 "跳舞的话只要跳出自己的内心就好,不论技巧……“。 这段舞正是一个自闭症少年内心最珍贵的赤诚。它完全没有任何技巧的痕迹,自闭症孩子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连正常人能做的动作都做不好,更不用说高难度的舞蹈动作了。对于舞者,这就像是要求周伯通忘掉九阴真经的绝世武功。这段舞更像是身体在极度放松的状态下的完全的释放,想象一下瑜伽老师教给我们的深度放松,四肢在完全消除了紧张感之后的状态。此外,身体一半在海水之中,脚下是松软的沙子,几乎站不稳,海水的浮力让身体出于半失重的状态,身体随着海水的起伏而摇曳。正是这种极度放松,失重的状态下的身体语言,创造出了一种质朴的,笨拙的美感。而肖宇梁自带的优雅和美感,又让它的拙中有了仙气,这里的拙算是大巧若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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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似乎只是享受着在水中自由自在的感觉,他像婴儿一样,用手指去触碰自然里的水和空气,感受水的流动,感受这种熟悉而特别的触感带给身体的快乐的感受。他时时刻刻用他特有的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和手臂,感受它们的方位和状态。在大自然中,在水中,他不需要受到任何束缚,不需要按照他人的指令去费劲的控制自己的四肢,在方位感变得模糊的大自然里,他可以完全做他自己,让四肢完全自由的动作。他可以跌跌撞撞,但那也是自由的一部分。自由让他快乐,快乐让他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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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安宁跳舞的时候,手指会有一种弹钢琴的感觉,那些空气中的水滴仿佛是他弹出的美妙音符, 他审视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仿佛是在“看”着自己弹出的旋律。它们也成了背景音乐的一部分,在我的脑海里回响。直到我看了导演陈杨清发出的女画家冰洁为《被召唤的少年》所作的第一张概念海报,才恍然大悟。海报上红衣少年忘情的弹琴,他的旋律化成诗歌与他共鸣。所以安宁的舞蹈也是他在创造这无声的音乐, 孤独的少年用手指弹出心底的诗歌。 导演,画家,演员, 他们共同完成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件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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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有惊人的美感,但超乎正常审美的舞蹈,让我想起2019年电影《Joker》里Joaquin Phoenix 在浴室里的那段即兴的舞蹈。同样是即兴,同样有种拙拙的优雅,同样完全是出自内心的忘我的自由的舞蹈状态。有灵魂的舞蹈,胜过一切技巧。

“要用真正的艺术打败开枪的人”,安宁的水中舞正是这句话的完美诠释。

【关系篇 | 从安宁和其他人物的关系看自闭症】

写完了听觉,视觉,人物, 接下来我想从安宁跟片中每个人物的关系这个角度来分析剧情。 通过这些关系,我们能更深刻直接的理解自闭症。

【关系篇之一 | 安宁和陌生人】

片中的这个男人,既是客户又跟妈妈有暧昧的关系。但是我认为,他只是一个符号,代表了生活中跟自闭症原生家庭有一定交集的一个陌生人。他的话实际代表了这个人群对自闭症的误解和审判。

他的台词,有两句,直接触发了安宁的崩溃。 一句是“傻儿子”, 一句是“你妈迟早毁在你手里”。

“……不论什么时候,如果有人还是把我当成蹒跚学步的孩子的话,会让我很受伤。…… 其实,就按照我们的年龄正常对待我们就行。每一次别人用居高临下的语气跟我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糟糕极了。这让我觉得,未来的生活还会像现在一样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真正的慈悲在于推己及人,不去伤害别人的自尊。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傻”正是很多人对自闭症的误解,认为他们是智力障碍。事实上,按照我的理解,自闭症孩子的智力跟普通孩子没有区别, 自闭症是一种交流的障碍, 他们拥有正常人所有的喜怒哀乐,能够正常理解他人的情绪,并十分渴望被理解,他们甚至更加敏感,更有好奇心,但是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情绪,因此他们难以用口语的形式表达自己。这种交流障碍被误读为智力障碍,傻, 实在是大大的误解。他们更会为别人低估了他们的理解力而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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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而言,最大的折磨就是看到自己为别人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我们可以很好地应对自身的困难,但是我们难以忍受自己的存在成了别人的负担。”

“你妈迟早毁在你手里”,持这种观点的人绝不在少数,他们认为自闭症的家人在做出一种无谓的“牺牲”。自闭症的本人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而且深深感到痛苦。我在东田直树的文字里一遍一遍看到他描述这种成为别人的负担,给别人带来痛苦给他的精神带来的折磨。每次读到他类似的文字,都会感到很心痛。这就很好理解为什么男人的这句话最终导致了安宁精神的崩溃。

如果这部短片能够引起人们对这些误解和偏见的反思,那它也算功德圆满了。

【关系篇之二 | 安宁和妈妈】

片中妈妈和安宁相依为命,没有爸爸。这是一个真实生活的写照,爸爸忍受不了,离开家庭,妈妈不离不弃的照顾自闭儿一生。光这一点,这位妈妈已经很伟大了。从细节里我们可以看到,妈妈知道安宁睡觉的时间,也尝试着不要打扰儿子的睡眠。妈妈会回怼出言不逊的陌生人。安宁的头撞了镜子,妈妈没有指责,而是首先去查看他的伤口。一地的碎玻璃,妈妈平静的一扫帚一扫帚的扫,同样没有怨言,仿佛已经是一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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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她又是冷漠的。她终于还是把安宁赶到外面睡,她跟客人说的每句话,甚至于调情,都毫不避讳近在咫尺的儿子。也许潜意识里也认定了儿子是“傻”的, 听不懂, 亦或是不在乎。这种冷漠,更像是经年累月的痛苦积累而来的麻木。没有人可以指责她的冷漠。因为她始终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被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误解,麻木的对待,这种痛苦更让人绝望。

安宁的记忆里,妈妈呜咽的哭声,让人揪心。声音里可以听到妈妈被打,有人把这解读为家暴。我不认同,养育一个自闭症的孩子的痛苦已经很深了,不需要再加入另一种元素来稀释自闭症本身所带来的痛苦。因此我更相信,妈妈被打是自我消解痛苦的方式,用身体上的痛苦来减轻精神上的痛苦。

因为自己,给别人,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带来的痛苦,这又是对安宁的精神最大的折磨。在这个局促的家里,他甚至无法逃避,只能直面痛苦。

短片的室内场景里,把安宁跟妈妈,跟陌生人的关系交代的清清楚楚,更交代了他们痛苦的根源,发人深思。言简意赅,正中要害,为叙事的简洁到位流畅点赞!

【关系篇之三 | 安宁和小水】

安宁和小水的关系,是最难解读的。因为开放性的结局,和更为抽象的电影语言,给了观众更多的解释空间。恐怕很多解释是导演编剧都没想到的。

我个人不太能接受安宁或小水中的任何一个选择结束生命这个设定, 就更加无法接受他们的获救只是幻觉这样的解释。虽然这样的表达很酷炫,但是我私心更希望看到一部公益片用积极的方式让人看到阳光。我也不能认同安宁和小水的偶然相遇,并互相救赎,我觉得这样依靠一个个体和一个巧合事件达到的救赎,太有偶然性,幸运的成分太多,不是每个安宁都会遇到一个失意的小水,这会削弱片子的现实意义。

我主观上更愿意相信的解释是,小水只是一个拟人符号,她代表了能给自闭症孩子带来快乐的东西,也代表了像安宁一样的自闭症孩子生活中美好温情的东西。透过这些优美的,富有诗意的表达,让我们更了解他们丰富敏感的内心世界,从而更能理解他们,理解他们跟世界的关系,他们跟我们的关系。当我们理解了他们只是“不一样”,理解了他们存在的意义对我们的意义,那么我们给他们的耐心和关注,就不仅仅是我们对他们的救赎,也是他们对我们的救赎。前文中讲到的安宁和陌生人,安宁和妈妈之间的冲突和互相带来的痛苦也将不复存在。不是每一个自闭症的家庭都生活在痛苦中,我们不难读到很多正面的例子,那些充满了爱和欢乐的自闭症家庭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当我们有了理解和欣赏这把钥匙,通向爱与欢乐的大门也会敞开。

“……自闭症人群喜欢大自然里生机盎然的绿色……对我们这些有特殊需要的人来说,大自然跟我们的生命一样重要。原因在于,当我们身处大自然中的时候,我们好似接收到了允许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信号,我们的身体就充满能量。不论身边的人忽略或推开我们多少次,自然都会在我们内心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我们看到安宁在水中获得的自由和欢乐。安宁极有感染力的舞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自闭症少年在他独处的,自在的状态下,表达出的他心底的诗歌。他的诗歌美的惊人,我们用心去看,去听,都能感受到。

我们看到安宁和小水在水中召唤对方,努力靠近对方,指尖相碰的瞬间有电光火石的震撼。小水说“你知道吗, 你没有说一句话,但你一直在散发着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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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代表着那些可以听懂,理解安宁的人。当这种理解达成的时候,感受是很美的。短片中安宁和小水浮出水面时,安宁纯真开怀的笑容正是这种美好感受的具象化。这个镜头里,安宁的笑容太美好了,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喜悦而剧烈的颤抖,我仿佛听到了清脆的咯咯咯的笑声。他脸上发光的神采,仿佛天空中皎洁的月亮。被理解,被尊重,被需要的喜悦。如此真实,美妙的笑容,如何不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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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召唤的少年》最早的概念海报上弹琴的少年,还给了我们另外一种可能的解释,小水是安宁的音乐创造出来的,她生活在安宁的想象中。这样解读也很有诗意。这跟上面的解读并不矛盾。小水反映的是安宁心底最美的诗歌和最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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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一下鲸鱼这个符号,安宁的舞蹈音乐里有鲸鱼的叫声,片尾鲸鱼在天空大海自由的翻身遨游。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的本意。我自己首先想到的就是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Alice的故事,Alice唱歌很美, 但是她发音的频率跟她的同类不同,没有鲸鱼可以听懂她的歌,她没有朋友,无人倾听,饱尝孤独,独自度过一生。Alice的悲剧,只是在于她的“不同”。当我们能够接纳这种“不同”,用理解和耐心搭建沟通的桥梁,我们周围的这些Alice鲸鱼们,就不会再孤独,我们自己和我们的世界也会更美好。 也许短片的鲸鱼符号,就是在表达这样一个美好的希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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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最后我想用安宁的这句内心独白来结束本文。

“他们都说我有病,我不在乎有没有,我只想去寻找,月亮上的宫殿。”

十分感谢肖宇梁和这部作品的团队,通过《被召唤的少年》诗意的电影语言,让我感受到美的震撼的同时,有机会去了解自闭症,理解他们的痛苦, 他们内心的渴望,他们需要的救赎,和他们为我们带来的救赎。这是真正的艺术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