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非常类似《恋爱症候群》,包含着一组强烈的对比:传统乡土泰国的淳朴,温善,甜蜜,vs 战争和工业化社会带来的控制,血腥,压抑。但对比不是意义,而是前者与支撑前者的许多情绪思想信仰(佛教,轮回,灵魂,神明,爱)以鬼魂/弥散(spectre, absence, hauntology)的方式存在于现代社会的物质基建和话语当中:国王墓室和乡村小学现在是军队医院,灵、梦与轮回现在要以美国进口的生命脑科学仪器掌控(长得像丧灯),湖畔的简陋神像被虔诚的塑料动物玩偶和霓虹灯包围,灵媒大谈卡路里也需要药物才得以生存,最爱吃的宴会生肉会招来寄生虫,芭蕉和雨林和眩目的午后有挖掘机的轰鸣预示着秘密政府转移计划的来临,轮回记忆和梦境都发生在仓库食堂和输液和尿袋之中,祈祷之后就投入到广场舞美国话和全民健身器材,tropical malady里的兽灵被困在走地鸡流浪狗和塑料玩具和塑料恐龙里,iphone拍照战争纪念防空洞石像,在大洪水之后很多年老年活动中心重新培植树上兰花。所以阿彼察邦的半梦半醒的空镜头,温柔的伊善话(东北战争和gongchan历史),无处不在的物质基建的其实就是post现代化,post战争的创伤应激的negative affect, confused memory, oneric existence。这种hauntology构成了现代泰国的一种diffusive dreamy temporality,不同于第一世界,不同于其处在的国际资本市场中的位置,这是一种融合了haunting memories of religion, war, love的alternative temporality, characterized by lingering, suppressed, stuplime desires。

这两个世界的交融重叠,张力静默,遗忘往复最重要的前置爆发点就是战争,the event of trauma。电影无时无刻不在隐秘地谈到战争和军政府历史。军区医院和睡眠的士兵当然最显眼。其次是常出现的美国和爱国话语元素:好梦冥灯最早用于阿富汗美军,阿姨的老公是美国退伍兵有老年痴呆和一身病痛,灵媒据说拒绝过fbi受到众人爱过的赞赏(泰美军事关系好像很复杂 主要是因为泰国在二战期间与日本为伍 战后有战败国的短 被美驻军 这里还不太懂 待查)。另一点就是依善泰东北的gongchan运动历史,这应该是电影直接的背景,当然泰国midcentury清剿依善gong运动也和美国驻军有一些关系吧。依善民族构成饮食文化跟laos更近,所以阿彼察邦“泰东北战争”影射的主题总是有lao元素:布米叔叔的帮工是laos,这部电影里是两姐妹是老挝神,也提到墓园的石头雕像,纪念着廊开被老挝军轰炸的孩子们。阿姨的残疾,老年痴呆的美国人,梦中的士兵,断壁的石像,洪水留下的潮湿树根,一切都很温柔沉默美妙,大家内心都充满了和平与遗忘,战争就像童年时的烈日与暴雨一样,好像早就被忘却了似的,只有泰东北的午后和旱涝永远没有终结。

战争也作为温良美好的乡村泰国的人,神,爱,雨林 vs 现代工业化战争历史和被卷入全球资本市场作为白人sex tourism淫仓的魔幻当下的一个point of conflation and connection。军医院原为乡村小学,而曾经确实国王墓室,国王的王宫和亡灵还要不断操控士兵的灵魂,为他永恒的战争流血。这个imaginary实在是太美了,东南亚潮湿氤氲古老的过去,金碧辉煌的王宫,迷彩服坦克,大洪水,一切都在这里静默地发生着。这个军医院-国王墓室的conflation发生的剧情点也很棒,是由本片的三个超能力者共同完成:能够通灵读梦的灵媒,能够模仿理解任何语言口音的阿姨,能够强化感知感官的士兵。灵媒握着突然坠入梦中的士兵的手,让士兵附身,她的肉体带着他的魂与梦,开始与阿姨漫步,他讲这里的皇宫荣华,她讲这里的战争洪水与如今的兰花。

这种negative/suppressed/amnesic desire如何唤醒和凸显?阿彼察邦非常喜欢用non- normative/queer desire来表达,这是一种不可满足的,不同于世界的时间节奏,破碎的,futile,没有起点终点的,与轮回和梦境一样飘渺但让人心痛的温柔的爱。佛教中无意义和无结果的爱,创伤,记忆这些元素都被装进queerness的表达中。这里的queerness不一定是lgbtq身份之爱,而是泛指impossible desire:tropical malady中的同性情侣;布米叔叔的人鬼之恋,和尚与老女人之恋(在幻想中发生)。这部电影里,士兵与阿姨的情愫是通过灵媒的身体发生的,灵媒装着士兵的灵魂将药水倒在阿姨的残肢上为其舔舐;而这一切又是在梦中发生的,阿姨从病床旁醒来,表示刚刚的一切都是读梦的结果。这种两层隔离,twice removed,就类似于tropical malady的结尾的想象。有意思的是年轻的女人灵媒并没有与士兵有任何瓜葛,病床前调侃士兵立起的阳物时,阿姨说这辈子看太多了没有兴趣,灵媒说,我能碰一下嘛。让我想起tropical malady里,那对gay遭遇的两姐妹阿姨,手里拿着阳物木雕。impossible desire需要借助错位的身体,幻想,梦境,轮回来实现,关键就在于其无法实现。电影从哪里开始是金吉拉的梦呢?随时可能坠入睡眠的除了士兵,也是观众。最后瞪大眼睛看着挖掘机和土坑的她,从现实中醒来了吗?

这个电影的观看体验太妙不可言了,在虫鸣,白日,芭蕉的摇曳,窗外的傍晚,水轮,挖掘机,呼吸般的彩灯起伏和温柔的对话中,被催眠到半梦半醒,好舒服,好想哭,好静止。我也是一动不动的士兵,我也轮回到东南亚百年前的昆虫体内,我也梦到我爱的人和亡魂,我也在机器和基建的轰鸣中做着甜蜜的梦。我刚刚看到了你的梦。我也是。我们又有了一个孩子,我告诉过你,你忘了吗。保佑我们健康平安吧,猎豹代表我的腿会获得力量。伊特,你可千万别再睡着了。你只要瞪大眼睛,就能醒过来。可是我喜欢在这里睡觉。这里的人都睡着了,我是这里唯一醒着的人。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作业,和湖中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