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鼻梁上的玳瑁眼镜总是容易滑落,于是每当一曲终了,他都会往上推扶眼镜,十三首曲子之间,他总共推了七次。画面黑白,琴声素练,行指温和,鼻息沉重,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一间录音棚,一架雅马哈,一个人,三盏灯——当浮跃的琴键在柔光中落下,教授的左手依然会在空中飞舞,像是指挥无声的余响,搅动着光影间的流灵,那瘦削有力的双手不单涌出汩汩音符,还支配着房间中沉默的所有,他一共合掌两次,却并不闻掌声,只见钢琴架上的台灯熄灭,散光灯亮起,于是白昼取代了黑夜,舞台代替了书房,沉默于寂静的所有角落苏醒为喧响的清日,钢琴依然弹奏,枯坐的演奏者依旧低垂着头,衰老已然凝结为疲惫的样态,而玳瑁眼镜下的眸子却炯耀难掩,深镌的皱纹在眉关紧处时常投下悲悯,没有人会温柔地走进良夜,坚信者用双手唤来白昼,在此岁月涛然,琴声依旧,待双手拍散的光点落下,远方的聚光灯便亮起,黑魆的阴影攀染上华发,镜头拉远,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四十年前爪哇岛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多情少年,远方的篝火,依旧在为久候之人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