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通选课《浪漫主义时代的欧洲音乐》最后一题是以 Szpilman 为 Hosenfeld 弹奏肖邦叙事曲第一号为核心素材,来介绍音乐浪漫主义,于是顺手发在豆瓣上
多年以后,面对阳光灿烂的泥泞小道,斯皮尔曼(Szpilman)将会回想起为德军上校霍森菲尔德(Hosenfeld)演奏肖邦的那个月光洒落的晚上。那天夜里,月光从狭窄的窗户洒下,废墟中斯皮尔曼费力地打开罐头时,罐头滚落在地,滚到了霍森菲尔德的脚下。霍森菲尔德询问斯皮尔曼是否会弹奏钢琴,斯皮尔曼便坐在破旧的钢琴前,为他奏出一曲肖邦的叙事曲。
这是肖邦的《G小调第1号叙事曲》,作品 23,一个始于 1831 年维也纳、结束于 1835 年巴黎的音乐旅程。这部作品不仅是肖邦对失败的波兰十一月起义的深情回响,也是他对故国波兰的深切怀念的象征。特别是在 1830 年末,起义的失败唤起了他对民族情感的深沉思考。灵感源自密茨凯维奇(Mickiewicz)的叙事诗《康拉德·华伦洛德》(Konrad Wallenrod),这部以 14 世纪立陶宛人反抗日耳曼武士团的斗争为背景的爱国主义史诗,塑造了康拉德·华伦洛德这位充满爱国豪情和复仇渴望的民族英雄。肖邦在音乐中不仅表达了对波兰人民的同情和鼓舞,还抒发了对祖国独立和人民自由的渴望。他巧妙地将诗中主人公的无畏爱国主义精神和悲剧性气氛融入乐章之中。在电影《钢琴家》的叙事框架下,斯皮尔曼对这首叙事曲的演绎不仅是对战争中遭受苦难的犹太人的悼念和敬意,也是对他们永不屈服的尊严、艺术和浪漫精神的赞颂。这首曲子使得斯皮尔曼和霍森菲尔德的交汇超越了单纯的犹太人与纳粹军官的对立,而成为了生命珍贵、良知唤醒、对暴政抗争的象征,是一首讴歌波兰人民苦难与尊严的音乐篇章。
肖叙一整体呈现了一幕幕悲剧的画面。这首曲子以拿坡里降 A 大调的旋律缓缓拉开帷幕,开头的节奏既散漫又低沉,伴随着一丝悲伤和叹息,它像是悄悄地揭开了一幅波兰历史的悲壮史诗画卷。引子之后,第一主题安静而神秘地展开,反复使用的叹息下行音调仿佛在叙述着一个民族的苦难历史,旋律中流露出的不仅是悲伤,更有对过往岁月的深刻回忆。虽然第一主题流露出优美而柔和的孤独感,但它背后透露的是深刻的内省和心灵的呼唤。每个下行音阶后紧随的短和弦,就像是作曲家的心跳,传递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波动。这样的孤独感与倾泻而出的悲痛情绪拉近了作曲家与听者之间的距离,这是浪漫主义中亲密性的体现。在肖邦的夜曲中,这种深层的情感表达通过其抒情和内省的特质得到了更加充分的展现。夜曲不仅仅是旋律的简单表达,而是通过细腻的和声和复杂的节奏,与听众心灵深处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对话。舒伯特的《冬之旅》也是如此,它通过歌词与音乐的紧密结合,构建了一种深刻的孤独与失落感,每一首歌都像是在讲述旅者心灵深处的一个小故事,创造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情感共鸣。
随着音乐突然转调,仿佛暴风雨的袭来,第二主题在这里首次展现,以一种安详而抒情的方式描绘出另一个境界:一个无战火、无血腥的理想世界。然而,这片宁静很快被冲击破碎,音乐的波动愈发剧烈,推至高潮。在这里,作曲家似乎在呐喊,为何无人挺身而出,他倾诉着自己的愤怒和不甘。这是英雄主义的呼声,音色变得更加明亮和响亮,强烈的力度对比突显出来。在再现部分的尾声,音乐的气势不减反增,主题的旋律音型不断重复,增强了音乐的张力。最终,八度音阶的由缓至快演奏,象征着英雄的壮烈牺牲和生命的终结。音域的扩展和力度的加强,使得音乐充满了坚定的意志和悲壮的情感,旋律仿佛被汹涌的波涛所淹没,随后是风暴般的尾声,预示着悲剧的终结。这种悲剧感、英雄气概和独特的个人风格,正是浪漫主义的显著特征。电影中作为结尾的《华丽的波兰舞曲》也展现了肖邦作品中的英雄主义。这部作品以其华丽的技巧和充满活力的旋律,展示了肖邦对波兰音乐传统的独到理解和个人英雄主义的表达。在这首波兰舞曲中,肖邦巧妙地将民族主义元素与个人风格融合,创造出既具有英雄气概又充满诗意的音乐语言,传递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同样,贝多芬的作品,如《英雄交响曲》,更加直接而宏伟,这部作品以其庞大的规模、复杂的结构和深沉的情感,标志着从古典音乐到浪漫音乐的过渡。贝多芬的英雄主义不仅体现在音乐的力度和旋律的宽广上,还体现在音乐结构和表现手法的创新上。他的音乐充满了戏剧性和激情,反映了个人与命运抗争的主题。
在斯皮尔曼初次踏上阁楼的那一刻,电影中响起的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这个音乐选择并非巧合,而是一种精心构思的布局,引出了肖邦叙事曲的悠扬。这两部曲目之间的相互辉映,构筑出了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关系,既有对抗又有共鸣,共同营造出深刻的戏剧性张力。这一选择不仅体现了音乐浪漫主义的深层内涵,也显露了肖邦作品中波兰性与国际性的和谐融合。肖邦的音乐,虽然汲取了贝多芬奏鸣曲的灵感,却又深深扎根于波兰的文化土壤,同时又抒发了向着更广阔世界的艺术追求。《月光奏鸣曲》与肖邦叙事曲之间的对照与呼应,不仅强化了肖邦的国际影响力,也展现了音乐浪漫主义的多样性与包容性。《月光》展示了德国古典音乐的理性与深邃,而肖邦的作品则充满波兰民族主义的热情与情感;《月光》表面上描绘忧郁与挣扎,其深层则是对内心平静与深刻思考的追求。肖邦的叙事曲不仅表达了对抗争的渴望,还蕴含了对和平的向往。贝多芬生活在拿破仑战争的动荡时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冲突与不安;而肖邦,则在波兰民族分裂的背景下,表达了对民族自由与独立的追求。这两首乐曲在电影中的运用,不仅是一种音乐上的对话,更是一种文化层面的交流,展现了音乐浪漫主义的多元性与包容性。
斯皮尔曼与霍森菲尔德那悠扬且令人难忘的音乐交汇之际,不仅仅是两个灵魂的碰撞,更是历史的回响与文化的交融。斯皮尔曼那深情的演奏不仅重现了肖邦音乐中的波兰根脉,也展示了其跨越国界的普遍共鸣。在那曲调中,浪漫主义的情感与思想得以升华,将个人的悲欢离合与民族的苦难荣光,紧密编织在一起。音乐在此刻成为了一个强大的语言,它不仅表达了对过去的深沉怀念,也预示着对未来的热切期盼。斯皮尔曼的演奏,既是对波兰苦难历史的深情致敬,也是对全人类对自由、和平与尊严的不懈追求的昭示。音乐浪漫主义在这一刻,不仅仅是艺术风格,也变成了一种跨越时空的精神,继续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启迪着我们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