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齐泽克《事件》第20~24页。
总评
拉斯・冯・提尔(Lars von Trier)在2011年的影片《忧郁症》(Melancholia)中摆脱传统好莱坞叙事结构的途径,不把作品中的“他物”(the Thing)全然视作家庭张力的隐喻,并接受其无意义且不可参透的在场本身。
在这部电影中,传统的被用作情侣恋情障碍的对象/他物(如小行星与外星人等)角色被全然颠倒过来:影片结尾,故事中的他物(即逼近地球的行星)没有像在好莱坞科幻爱情片中那样退却,相反,这个星球最终与地球相撞,毁灭了一切生命。
《忧郁症》描写了在这场迫近的危机面前,各主要人物的不同应对方式(有些人因无法忍受而选择了自杀,另一些人则犬儒式地接受了毁灭的命运)。 逼近地球的行星是个他物——这是海德格尔意义上的 das Ding(纯粹之物):即破坏了象征架构的真实之物——我们看着它渐渐逼近,却无能为力,它意味着我们的死亡。
故事概述
影片以一段慢动作视频片段作为开头,其中既有片中主要人物的身影,又有宇宙空间的图像:一个巨大的行星渐渐逼近地球并与其相撞。
整部影片被分成两部分,分别以片中两姐妹贾斯汀和克莱尔的名字命名。
第一部:贾斯汀
在影片第一部“贾斯汀”中,贾斯汀与迈克尔的婚礼派对在贾斯汀的姐姐克莱尔和丈夫约翰的家中举行。 奢华的婚宴举行了一整天,在欢快的餐饮舞蹈背后,家庭成员之间的矛盾也暴露无遗(贾斯汀母亲的那些刻薄而辱人的话语,气得约翰差点要把她赶出自己的家;贾斯汀的老板则一直喋喋不休地求她为自己写一篇广告文案)。 贾斯汀一个人离开喧嚣的婚礼派对,这一切似乎离她来越遥远,她与一个陌生人在草坪上出轨,丈夫迈克尔最后离开了她。
第二部:克莱尔
在第二部分“克莱尔”中,深受抑郁症困扰的贾斯汀,搬来与克莱尔、约翰以及他们的儿子列奥同住。最初,贾斯汀严重的抑郁症不但使其无法进行正常的谈话,甚至连洗澡与用餐也有困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贾斯汀的症状开始渐渐好转。
贾斯汀住在克莱尔家期间,原先位于太阳背后的名叫“郁星”的行星开始向地球逼近,它在夜空中变得愈加明亮。据科学家的预计,郁星将近距离掠过地球,二者毫无相撞的危险,作为业余天文爱好者的约翰对此激动万分。但克莱尔则对可能的世界末日心怀畏惧。
克莱尔从一个网站上看到,郁星弹弓般的运行轨道将如同一场“死亡之舞”,它将在越过地球之后逆向运行,最终与地球相撞。郁星飞临地球的那天夜里,它的轨迹似乎没有与地球相撞的危险。但就在它掠过地球之后,背景的鸟鸣声戛然而止,第二天,克莱尔发现郁星已经逆向运行,它最终将与地球相撞。发现世界末日将近的约翰,用药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的一家人
克莱尔变得思绪纷乱,而有抑郁症的贾斯汀则表现得出奇的冷静,她坦然接受了世界末日的命运,并声称地球是宇宙中唯一有生命的地方。
为了安抚列奥,贾斯汀用木杆在宅子前的草坪上搭起了象征性的“魔法洞穴”。在郁星逼近地球的最后时刻,贾斯汀、克莱尔和列奥躲进了洞中。
克莱尔充满了恐惧和胡言乱语,而贾斯汀和列奥则平静地彼此握住双手。
最后,郁星与地球相撞,瞬间毁灭了一切。
影片细节
影片的叙事充满了富有创造性的细节。例如,为了让克莱尔冷静下来,约翰用线圈绕出一个小框,使通过这个框的视角正好可以容纳下夜空中的郁星,十分钟后,当他让克莱尔再通过这个框观察郁星时,克莱尔将会从框周围增加的空隙发现我们看到的郁星变得更小,也就是说,这个行星正逐渐离地球远去。克莱尔看到了增加的空隙和夜空中渐渐缩小的郁星,心情果然有所好转。然而当她几个小时之后再次通过那个小框观察郁星时,却惊恐地发现郁星的尺寸已经大大超过了那个线框。
影片中的这个线框,就如同框住现实生活的幻象之圈;而恰恰是在他物溢出幻象的架构并进入现实之际,我们才能感受到这种震撼。
除此之外,片中还详细描绘了郁星逼近之际,地球上发生的种种反常的自然现象:昆虫、蚯蚓和蟑螂这些令人厌恶的生物纷纷从地底爬到草坪上,揭示出隐藏在优美光鲜的草坪下那些令人作呕的生物一在此,实在物(the Real)侵入了现实生活(reiy),摧毁了后者的表象。
(与此相似,在大卫·林奇的电影《蓝色天鹅绒》中,父亲的心脏病发之后,镜头慢慢靠近草坪地面,然后转入了地下,画面呈现出地里的微生物,郊区中产生活的优美表面之下那个令人作呕的现实)。
拉斯·冯·提尔创作背景
这部电影的想法,最初来自导演冯·特里尔治疗抑郁症的亲身经历:心理治疗师曾告诉他,在压力极大的情况下,有抑郁症的人反倒比其他人表现地更加沉着冷静一因为他们对更好的结局早已没有任何期待。
这个事实正反映出日常的现实生活(reality,即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由既存习惯与观念构成的社会空间)与实在物那残酷而无意义的创伤经历之间的分裂:
1. 影片中的约翰是个“现实主义者”,他完全沉浸在日常现实之中,因此一旦现实生活的坐标崩溃瓦解,约翰的整个世界也随之坍塌;
2. 克莱尔是个歇斯底里之人,她在灾难到来时惊恐万分,对任何东西都产生了怀疑,这也使其避免了精神崩溃;
3. 而在世界末日面前,患有抑郁症的贾斯汀则几乎不受影响,因为她早已远离现实生活,生活在自己的抑郁世界中。
拉康角度的解读
影片展现出人们面对终极事件(郁星撞击地球)之时,所表现出的四种拉康意义上的主观态度。
一、克莱尔的丈夫约翰是大学知识(university knowledge)的象征,他被实在物碰的粉碎;
二、克莱尔的儿子列奥显然是其他三人欲望的对象——原因;
三、歇斯底里的克莱尔则是电影中唯一的真正主体(因为主观性就意味着种种怀疑、质问与矛盾);
四、与这三者相比,贾斯汀则处于主人的地位:她通过“主能指”(Master-Signifier)的呈现,使混乱与恐慌平息下来,这个主能指给令人困惑的场面带来了秩序,并赋予其意义的稳定性。
贾斯汀的主能指正是她搭出的“魔法洞穴”,当郁星逼近时,这个洞穴提供了受保护的空间。
在此,我们应该澄清的是,贾斯汀并非《美丽人生》(Life Is Beautiful)——
——中编造美好谎言的保护性主导者——换言之,她并不是罗贝托·贝尼尼在《美丽人生》中饰演的角色。贾斯汀所提供的只是一种实际上毫无魔力的象征性虚构,然而这种谎言却在某个适当的层面上产生了消除恐慌的作用。
贾斯汀的目的,并不在于让我们对临近的灾难视而不见:“魔法洞穴”的意义在于让我们欢愉地接受末日的到来。这其中并没有病态的成分;相反,这种接受的态度恰恰构成了具体社会参与的必要背景。在这个意义上,面对这场灾难以及生活象征性架构的彻底毁灭,贾斯汀是影片中唯一能够给出适当回应的人物。
最后,我爱夏洛特·甘斯布(口水)。